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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魂无归处（第1页）

木昭滢在昏沉中听到有人唤她的乳名。

“娇儿，醒醒。”

她浑身滚烫，眼皮重若千钧，但那个声音一直不疾不徐地在耳边召唤，那么慈爱温柔，她竭尽全力想要睁眼看一看是谁。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还是让她睡吧。”

“可是我想让先生帮我娇儿看看命数如何。”

安静了片刻之后，那道苍老的声音说，“她命数如何，全看您的抉择。”

“我的抉择？先生这是何意……娇儿，你醒啦？”

她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尚未爬上皱纹的年轻面容。她都忘了母亲也曾这么年轻，这么美丽，眼神柔和，额头光洁。

她心中忽然一阵委屈，眼泪夺眶而出，她想跟母亲诉说太子的遗弃和妹妹的背叛，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母亲俯身将她抱起来，转向身后的老者。

看到那灰色道袍，苍苍白发束在头顶的老者，她脑中顿时一阵清明。她记起来了，这是她五岁时，有位云游道士从府门前经过，母亲让人将他请进来为高热数天不退的女儿禳灾祈福。

道士说的话和记忆中的一字不差。

“若想她一生平顺，就让她下嫁；若想她波澜壮阔，就为她择一位贵婿。”

母亲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一生平顺。”

她用柔软无力的小手搂着母亲，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打湿了母亲身上的月色縠衫。

母亲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低声哼唱她喜欢的童谣哄她。她在母亲轻柔的嗓音和乳娘的摇晃中睡着了。

“木姐姐。”看到木昭滢眼睫颤动，沈青芜连忙低声唤她。

木昭滢慢慢睁开眼睛，眼珠茫然地转动几下，缓缓落在沈青芜脸上。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沈青芜喜极而泣，泪珠滴落在木昭滢的手背上。

“青芜，”木昭滢用沙哑的嗓音艰难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木姐姐，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木昭滢在枕上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不晚，能见到你，我就知足了。我来人世间这一回，最大的收获，就是与你结交。”

沈青芜一阵心酸，止住泪，强撑着笑了笑，“木姐姐，我带了吴神医来给你医治，他医术高超，一定能治好你的伤，你千万别灰心。”

吴神医拧着眉头瞥了沈青芜一眼，张了张嘴，但瞟见木昭滢的神情，未出口的话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火起来的时候木昭滢本是能逃出去的。侍女想拽着她往外逃，被她推开了。她让侍女自己跑，不用管她。

摆在桌案边养着菡萏的水瓮救了她一命，免她葬身火海，但并未能阻止大火烧伤她的身体。她全身严重烧伤，只有脸和手被水瓮盖住完好无损。

御医看到木昭滢的惨状后连诊脉都省了，留下了两盒药膏，就摇着头回宫复命去了。幸好有吴神医在，硬是把一只脚跨进鬼门关的木昭滢拦下，不眠不休医治了三天三夜，才让她醒过来。

而木昭滢最终能不能活，还要看她自己。以她目前的处境和她的伤势，活着比死去需要更大的勇气和毅力。

吴神医摇着头转身走了出去。

沈青芜小心地用银匙将温水送到木昭滢唇边，喝了几口之后，木昭滢摇了摇头。沈青芜便放下银匙，用丝绢轻轻替她擦拭唇角的水渍，温声劝慰。

“木姐姐，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养，我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

木昭滢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太子妃，她不能擅自做主将人接到秦王府。但她也不可能再将木昭滢独立留在这处龙潭虎穴里。

木昭滢感激地笑了笑，声音很轻地说道，“青芜，我方才梦到小时候，我才五岁，母亲还很年轻。她请一位云游的道士帮我看命数。”

她的目光从沈青芜脸上移开，看向房顶的横梁。横梁上有金漆彩绘，这是她作为太子妃的住处。

她看着那些彩绘的花鸟，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

“母亲说，她希望我一生平顺。我知道她是真心的。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有了妹妹，父亲病故，兄长早逝，母亲有她的不得已，于是她想方设法，让我嫁入王府。后来，我做了太子妃，母亲很高兴，她临终时对我说，木家有我，她和父亲，还有木家的列祖列宗，九泉之下都能瞑目了。”

木昭滢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她的喉咙受了损伤，每说一字都伴随着极大的痛楚。

“木姐姐，你已经尽了自己的力，你没有愧对木家。前半生你为木家而活，为太子而活，从今以后，你不必再背负任何责任，你要为自己活着。”沈青芜握着她的手，字字句句清晰而坚定。

木昭滢定定地望着她，“我若是早能想通这一点，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我这一世注定是个笑话。夫君眼中我不是好妻子，妹妹眼中我不是好姐姐，那些因我而受到伤害的人眼中，我蛇蝎心肠，刻薄狠毒。”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不得已，正如你的母亲一样。木姐姐，你不必苛责自己。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你若是放不下心中的愧疚，就更应该好好活着，如此才能赎清罪业。”

木昭滢轻轻笑了，“是啊，我原本也是这么想，所以我一直在抄经。可当我看到火烧起来时，我突然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启示。我已然做了很多错事，赎罪也不过是求得自己良心安稳，对于那些被我伤害的人于事无补。与其自欺欺人地过完余生，不如清清白白地重新来过。”

“木姐姐……”沈青芜心中一紧。

木昭滢神情平静，语气淡定从容，仿佛已将这具躯体视为毫无价值的朽木。

木昭滢缓缓叹了口气，喃喃道，“青芜，我抄经的时候一直在想，众生既有六道轮回，为何不能在一次轮回中重新来过？若我能重活一回，我一定不会嫁入王府。我会嫁给与兄长一起读书的杜公子，他性情温厚，淡泊名利，善良稳重，会买了吃食膏药送给乞儿，会一本正经地将我写错的诗句指出来，他会是一位好夫君，也会让我成为一个温婉贤淑，幸福和美的小女人……”

木昭滢的声音越来越低，那只完好的手也缓缓垂了下去。

终于，她的头轻轻歪向一侧，唇边还残留一抹饱含憧憬和期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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