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派了人去宫中报丧,特意选了个伶牙俐齿的奴仆,柳盼儿亲自教导了一番。
于是皇上听到的,便是太子妃潜心向佛,于内院焚香诵经时不慎走水,太子妃见火起,不但不逃,反而迎上前去,趺坐诵经,对劝阻的太子说,她愿舍此肉身,祈求陛下安康,天下太平。终因烧伤,不治而逝。
木昭滢的后事自有宫里派专人料理,沈青芜不便久留,最后帮木昭滢净面后便乘坐太子府的步撵出府。平时她都是步行,边走边赏玩府中风景,但今日身心俱疲,太子府的人与物她都不想多看一眼,靠在步撵上闭目养神,与木昭滢相处的点滴琐事走马灯一般在脑中转换。
然而走到一半,柳盼儿突然从小路转出来,站在路中间盈盈下拜,“妾身斗胆,请娘娘暂且留步。”
沈青芜缓缓睁开眼睛。她知道柳盼儿的来历,此时看到这女子的形容,心中竟隐隐有些惋惜。
柳盼儿柔媚不可方物,眼波流转如三春水,身姿曼妙如风中柳,却无半点风尘气,那一袭素纱白衣衬得她洁净雅致。
永安侯往晋王府中送了许多美女,却一直将这柳盼儿藏到最后,显然十分看重此女。
沈青芜在太子府中三日,太子始终避而不见,如今她要走了,柳盼儿代他出来露个脸,也在意料之中。但她意想不到的是,木昭清竟然跟在柳盼儿身后,低眉顺目,一副恭敬纯良的模样。
她在座椅扶手上轻拍三下,侍从放下步撵,阿七阿九连忙上前扶她下来。
柳盼儿款摆腰肢走到近前,平举双手躬身下拜,“妾身见过娘娘。”
沈青芜扶了扶酸痛的腰,淡淡问道,“太子殿下让你来的?”
柳盼儿直起身来,平视着沈青芜的双眼,未语先笑,“太子殿下这几日公务繁忙,竟未能抽出时间去见娘娘,特意让我代为赔罪。”
沈青芜讥讽地一笑,“哦?他让你代他赔罪?你又凭什么代他?”
柳盼儿宽大衣袖下的手指暗暗捏紧,面上却一派恭顺,“娘娘对太子妃如此情谊深厚,太子殿下感怀于心。殿下命我捎几句话给娘娘:太子妃虽德行有亏,亡者为尊,殿下也不再追究,念及夫妻情分,自会让她身后尊荣无尽,不至于令木家蒙羞。也请娘娘念在与太子妃姐妹一场,勿要惊扰她在天之灵。”
沈青芜心痛愤怒之余不禁好笑。太子这是唯恐她追查太子妃的死因,生出波澜来搅扰了他的好事,竟想出用木昭滢身后名誉来威胁她的手段。
她漠然的目光掠过柳盼儿,落在木昭清脸上。木昭清触及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慌乱地转开头去。
但很快木昭清就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傲然昂首迎着沈青芜的目光往前走了几步,依然站在柳盼儿身后,躬身行了一礼,音调沉稳地说道,“恳请娘娘体恤,莫要让我姐姐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沈青芜冷冷地盯着她,“木昭清,你这三天夜里,可睡得安宁?”
木昭清指甲掐进掌心里,咬牙道,“昭清日夜为姐姐祷祝,不曾合眼。”
“日夜祷祝?”沈青芜目光在木昭清脸上转了三圈,她失望地发现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竟没有半分真心实意的哀伤和悔悟,“好。难得你有这份心意。你去跟太子说,木昭清是太子妃唯一的血缘至亲,也是她最放心不下的牵挂,就让她去慈心观落发出家,日日祷祝吧。”后面的话是对柳盼儿说的。
柳盼儿瞥了木昭清一眼,见她一张脸比身上的素白纱衣还要惨淡,身形摇摇欲坠,眼神既愤恨又难以置信,心中不屑,但面上还是故作惊讶,“啊?娘娘这是为何?”
“你去跟太子殿下说,我不会惊扰太子妃的在天之灵,让他放心吧。”沈青芜不再理会这两个女人,在阿七阿九的搀扶下坐上步撵。
柳盼儿目光闪动,也没有再说话,恭恭敬敬退到一边。
木昭清在听到沈青芜让她“落发出家”时脑中就轰然巨响,眼前阵阵发黑,回过神来她惊惧交加,不敢相信沈青芜居然会这样对待自己。这就是她处心积虑,不惜舍弃亲情、舍弃忠贞甚至舍弃尊严换来的下场吗?
不,她不甘心!凭什么她多年的隐忍,数月的心血在沈青芜三言两语间就化为乌有?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她这三天在柳盼儿面前如奴婢一般尽心伺候,曲意逢迎,却没有换来半点儿回护。柳盼儿瞥向她的眼神中分明带着幸灾乐祸!
她出身高贵,世代簪缨,柳盼儿是个低贱的舞女,沈青芜入王府前也不过是个庶女,她们凭什么爬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凭什么左右她的命运?
木昭清狠狠咬破舌尖,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愤恨,恭顺地跪了下去,“姐姐去后,昭清本也无意留在红尘之中,正想求太子殿下送我去观中清修,多谢娘娘成全。”
沈青芜居高临下看着跪在道旁的木昭清,想起第一次到太子府赴宴时木昭清曾义愤填膺地让她不要纠缠秦王,那时她只觉得这位太子妃的妹妹娇宠天真,但心思单纯,如今想来,却是自己对人心的了解太过浅薄了。或者应该说,木昭清伪装得太好了,不只是她,连木昭滢都不知道自己的妹妹真正的心思是什么样的。
或许木昭清习惯了演戏,以至于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何况旁人。
沈青芜漠然道,“木昭清,从今以后,你在世上再无至亲之人,你不以真心待人,他人回馈与你的便也是虚情假意。即便荣华富贵在手,你余下几十年也不过在凄苦寂寞中荒度。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轻轻抬手,阿九立刻吩咐侍从抬起步撵,平稳地向太子府门口行去。
柳盼儿一直站在路旁望着步撵远去,等到沈青芜一行转过拐角看不见了,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
她低头看了看依然跪在地上的木昭清,吩咐侍女将她扶起来。
木昭清神情木然,两只手死死绞着衣袖,露出来的指尖微微颤抖。
柳盼儿道,“秦王妃对你倒真是挺不错的,可惜她一番金玉良言都是对牛弹琴。”
木昭清眼中闪过一抹怨毒的光。她换上一副温顺的笑脸,“盼儿妹妹,我好心劝你一句,莫要被秦王妃表面的温良嘴脸给骗了。我姐姐若不是识人不清,甘心受她摆布,也不会落的下场。”
柳盼儿轻笑道,“可是据我所知,太子妃被冷落幽禁,乃至葬身火海,不都是拜你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所赐吗?”
木昭清面色不变,“我姐姐原本是同你我一样的人,为了帮太子登上皇位不惜算计自己的亲妹妹。可她与沈青芜结识后,被那女人花言巧语蛊惑,甘心与那女人同流合污。她想做个与世无争的好人,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那我的牺牲舍弃又算什么?在她心中,我这个亲妹妹不过是个由她操纵的工具罢了。盼儿妹妹,若是处在我的位置上,相信你的手段只会比我更加狠厉吧?”
柳盼儿掩唇一笑,“照你说来,秦王妃还真是不容小觑,我倒越发想好好会一会她了。”
木昭清见她对自己的话并不当真,心中一面愤恨,一面却也有些幸灾乐祸,脸上淡淡笑了笑,“那我就借用秦王妃送我的话,转送给你,望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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