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芜几乎一夜未睡。闭上眼睛,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就会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初到这里时她反复提醒自己,她只是一个过客,这里的人和事跟她都没有关系,只需要冷眼旁观就好。可现实就是,人不是机器,不可能严密地控制自己的感情。她会不知不觉中关心别人,也被别人关心,然后不由自主地爱上某个人。
她乐观地相信借助天机石的力量和吴博士团队的技术,返回不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她也不得不多想一层,万一,万一她回不来怎么办?
她想得头疼,心口也闷闷得疼。
她听到门扇被轻轻推开,片刻后,李无疾动作很轻地躺到她身边。他整夜都在忙碌,要安排和部署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他此时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皇长子李逊能否顺利登上皇位。
对沈青芜而言,其实谁做皇帝并不重要。但她也知道,这是李无疾必须要完成的使命,是他的执念,也是他的信念。
他不只是要给先太子一个交代,更要给北周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太子能力平平,性情阴沉;晋王野心勃勃,残忍暴虐。他们都不可能成为让北周“政清人和,国泰民安”的好皇帝。
小小年纪就胸怀天下的李逊是唯一的希望。
她伸手过去抱住李无疾,他身上的寒气透过轻薄的衣料浸染了她的身体,她轻轻打了个冷战,却固执地紧了紧手臂,喃喃道:“我不想跟你分开。”
李无疾偏过头在她松散的发髻上落下一个吻。
她极少示弱,更极少撒娇,命悬一线时也不会求饶,只会交换。他一直很想听她软着嗓音说些只有他能听的话,但现在听到却一阵心酸。
“我等你回来。”他摸摸她的脸,指尖触到一点湿热,连忙捧着她的脸去看。
她闭着眼睛,眼泪横流没入鬓角,扁着嘴道:“万一我回不来怎么办?你会不会再找一个王妃?”
李无疾又心疼又无奈,指腹轻柔地擦去她鼻梁和眼角的泪痕,温声哄道:“不会,我会一直等着你。”
她踌躇了一会儿,喃喃道,“我们定个期限吧。如果……三年之后我还没回来,你就对外说我病死了,然后再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你们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一面说,一面又流下泪来。
李无疾哭笑不得,“你明明不想让我娶别人,何苦说这些话让自己伤心?”
沈青芜吸了吸鼻子,“我是不想让你娶别人,可我也不想让你孤独终老啊。”
“我不会孤独终老的。”
两个人突然都沉默下来。
从没想过,“孤独终老”其实也是一种奢侈,有命活到老的人才会“孤独终老”。而李无疾,或许活不到那么久。
“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沈青芜心中阵阵发慌,像漂在海面上的幸存者,迫切想抓到些什么,“也许天机石的能量比我们想象中更强大,它可以让我们不必借助其他设备就能穿越回去。我可以再等一段时间,等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你不是已经为皇长孙挑选了几位辅政大臣吗,可以再多选一些啊。只要有足够多的贤臣良将,即使你不在,皇长孙也可以顺利登基,把天下治理得很好。然后我们就一起走,好不好?”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近乎恳求。
李无疾默然望着她,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梳理她耳边的发丝,这个动作很快安抚了她慌乱的内心。
她平静下来,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幼稚得像六岁孩童。
没有人会像李无疾这样尽心尽力,甚至不惜一切地要让李逊登上皇位。李逊还是个小孩子,他还不足以凭借个人魅力和能力聚拢起一批死心塌地的忠臣。即便有方择安这样的臣子愿意追随他,他们的力量也远不足以跟经营多年,手握各种势力,关系网盘根错节的永安侯相抗衡。
“白衣阁主传来消息,我们未时可以下地宫。不要想太多,先拿到天机石再说吧。”李无疾笑了笑,“如果天机石真的有那么神奇的能量,说不定拿到它之后,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他向来离经叛道,天机石是北周皇家至宝,他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天机石的象征作用远大于实际作用,就像开国玉玺一样,究其本质,不过一块石头而已。
不起眼的灰色毡布马车停在皇城附近一条巷子里,驾辕的男子扶了扶头上的斗笠,从马车上跃下,伸手掀开车帘。
着素裙绾圆髻,头上戴着幕篱的年轻女子弯腰出了车厢,扶着男子的手跳下马车。两人一同进了旁边黑色的小门。
这处宅院似乎正在大修,院中到处堆着木材和沙土,几个精装的汉子高高挽起袖口,拎着铁锨挥汗如雨地搅拌泥沙。
一个工头模样的中年人摇着蒲扇走上前来,向进来的年轻男女拱了拱手,“小人宋犁,给秦老板,秦夫人请安,阁主让小人帮忙转达他的问候。”
“有劳。带我们去地道入口吧。”李无疾抬了抬斗笠的帽檐,看了那名为“送离”的中年人两眼。
“是。”宋犁躬身退到一边,蒲扇向前一指,“两位请这边走。”
沈青芜撩开幕篱上的沙罗,诧异地张望眼前的院落。她本以为通往地宫的地道入口会选在荒僻无人之处,没想到竟是离皇城这么近,就在巡防营的眼皮子底下。
挖穿一条地道,势必会有许多土石,但院中只有几堆沙土。那么多土石频繁运出京城,城门守卫定然会起疑心。
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挖地道的土是如何运出去的?”
宋犁嘿嘿一笑,“夫人可听过‘挖东墙,补西墙’?”
沈青芜眼珠一转,“难道此处原本另有一条地道,你们将挖出的土都填到了旧有的地道之中?”
宋犁顿时露出钦佩至极的表情,“夫人真是聪明绝顶!小人若不是提前知道这件事,哪怕想破头都想不出来,夫人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没错没错,我们就是东挖西填。”
“果然高明!”沈青芜笑道,但随即又觉疑惑:这小院外表平平无奇,又是在皇城附近,院中怎么会有地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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