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阿爹语气怎么这么忌惮和忧虑。
只听他爹道,“没事,峥宝的身手是和成大都能打个平手的。”
“而且林屠夫连程武都打不赢,他教出的儿子能赢过我教出的?”
章小水混沌茫然的脑子霎时就清醒了。
林屠夫,章峥以前姓林。
章小水几乎都忘记这点了,章峥重来没提过他在林家的日子。
他只记得章峥刚来他家那会儿很凶,像野狗容易激动咬人,晚上睡不着觉容易惊醒,很喜欢粘着他睡。即使每次睡前章峥凶巴巴的嫌弃,一头一尾中间隔着好宽,他早上醒来,章峥都是缩在他后背,蜷曲着一团。
章峥自小很强势有想法,从来没在他面前流露出可怜脆弱的模样,章小水那时候年纪小,自然想不到多的,只看到眼前和表面,一心和章峥争个高低。
现在好像剥开迷雾,重看小时候的章峥,分明就是被虐待、被亲生父亲抛弃,激发野性自我保护的孩子。来到新的家庭,藏着忐忑不安和害怕,拼尽全力证明自己能力价值,而他还真傻乎乎的较劲儿上了。
章小水按了下胸口,好像天热了,有些胸闷气短的难受。
春妮儿抱着褥子经过,不经意一瞥,吓得一跳,“小水你怎么了?”
章小水茫然看去。
“你怎么哭了?”春妮儿紧张道。
章小水怔了下,张了张嘴,才蹙着眉头,嗓子有些酸到胀痛撑满了咽喉似的,勉强挤出一点水润的气音,“哦,我对皂荚花香过敏。”
他平静的抬手擦了脸上悬着的泪珠,春妮儿不做他想,等章小水进屋子后,她还在想皂荚花香过敏怎么办啊,门口就有一株。但是转念一想,皂荚花没气味啊……
晚上吃饭时,全家人都有些欲言又止的看向章小水。
尤其是章有银和李瑜心里惴惴不安,怕是章小水听到他们的话了,还担心的哭了。
见章小水狠狠干了三碗饭,咕噜咕噜喝了一碗排骨汤,大家心才放肚子里去了。
就说怎么可能茶不思饭不想嘛。
周小溪刺绣时爱走神,一手扎的乱七八糟的针眼,章小水还嘲笑过他。
章小水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但在章小水准备吃第四碗饭时,吴婶子哎呦一声,“你平时只吃两碗饭,明明撑到嗓子眼儿,还吃啥。”
章小水两腮帮子撑圆鼓了,眼神坚定道,“吃多了才有力气干活。”
他面色越是正常,李瑜心底越揪心的难受,他知道,掰不回来了,这孩子已经定了注意。
他非要替章峥出气不可。
隔天,章小水就跑回镇子上打听林家的事情。
还找到林屠夫家隔壁的邻居,章小水看到了一颗腰粗的李子树,那是章峥小时候唯一给他说过的事情。说这家邻居每年都会给他李子吃。
他打听林屠夫家的事情,那大婶一脸晦气的关门,只以为是什么林家亲戚。章小水塞了十文钱后,那大婶才神神秘秘的把章小水拉进屋子,倒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末了,才问道林四还好吧。
然后又打量章小水感叹道,果真老话说的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能想以前的林四能找到这么神仙似的心上人。
大婶还说,她给李子只是接了林四阿爹的钱,受托付才给的。提起林四阿爹,大婶一脸复杂,只叹气说是命苦的人,清醒的时候是疼孩子的。但多数情况都是疯癫的。
从镇上回来后,有一段时间章小水不爱说话了。
他打听的事情,没给李瑜说,章有银猜出点什么,但没问。
后面的日子,每天鸡叫三遍寅正时,章有银就被章小水喊起来去食肆小天井,陪他练武给他喂招,每天只能睡三个时辰。
章有银虽然闲散惯了,这点强度还磨不到他的骨头,但孩子还要长身体,睡眠不足可就不能再长个头了。
但章小水说他不在乎了。
一番对打后,噗通一声,章小水又被踢进了水池里,他顶着一头浮萍爬起来,此时圆月高悬,他随意躺在天井中间的窄道石板上,胸口起伏的猛烈,像是要爬上岸复仇的水鬼。
他浑身狼狈,面部浮萍湿哒哒的,只眼珠子冒出一股子狠劲儿的热意。
章有银心口一跳,那份偏执戾气竟然和章峥如出一辙。
章有银抹了把汗,盘腿坐在儿子身边,“生了执念。”
自小教导他们记着好事情,凡事朝前看,只专心把自己日子过好,可因果未了,还是功亏一篑。
章小水望着夜空的圆月,眼底空空的,听章有银这样说,眼里执拗的怒气蓬勃,语气却喃喃自语,“不会,我只是重新走了一遍他的路,他能走出来,我怎么会困在以前。”
“爹,你不要偷偷把事情办了。”
“我俩是无债一身轻,你还有阿爹,还有冬麦和团团。”
“他说冬天就回来成亲了。这是我给他的礼物。”
章小水说完抹了把脸上的水,一个鲤鱼打挺漂亮起身,“我只是在想,我以前再懂事些,多让让他就好了。”
怜爱和心疼让章小水迷了心,果真当局者迷了。
章有银道,“不,你让他,就是把他放在弱者的位置上,他自尊心受不了,你全力以赴,所以小时候他才那么快融进来。”
章小水心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