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户部的帐上,没钱,就是没钱。”这是刑部的秦侍郎。
“户部那是一年先算总账,这里要修河堤,先支八百万贯,那里要修皇陵,再支五百万贯,什么新建粮仓,什么新造大船,都要钱!算来算去,就是不把大军的粮草留出来,可不没钱?”戚侍郎说着生气。
“好了好了,都小声些!殿下面前,都吵什么?”定国公再次开口。
戚侍郎把嘴一抿,不吭声了。
楚王一直淡淡笑着,看他们争论。
定国公又想了想,笑道:“其实不仅他们,连我和老孙、老殷,也难免心急。”
他看一眼长兴侯与怀安伯,叹说:“这几年大军若能出动,我们还不算很老,还能上得动马,追随殿下。再过五年八载,轮到我们家里的小子,虽有殿下多年栽培,可谁知遭逢大事,他们能不能靠得住?偏户部、吏部,都由陛下一手掌着,大军能不能动,还是,全看陛下啊。”
“不仅如此。”长兴侯一咬牙,“便是殿下,也需再添功劳,多为自己考虑。”
他起身,深深拜下:“陛下——再过四日新年,陛下便已在半百之年……”
大周国祚,已传四代。
高祖皇帝四十有二君临天下,在位十七年崩逝,享年五十有八。
太宗皇帝在位二十三载,于五十一岁,半百之年崩逝。
而陛下之父,世宗皇帝只在位十年,年仅四十有三,便壮年崩殂。
谁也不知,今上的寿数还有多久。
而若一日太子登位,殿下身无更多倚仗,少时便功震天下的异母亲王,会是什么结果?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只有长兴侯敢隐晦说出口,但,也的确是他们所有人心里的声音。
丈许的内室里,顷刻间就变得极静。
楚王松散坐着,影子是不算极深的灰,边缘透着些许光亮,随着抖动的烛火轻轻颤动。
有人站了起来,跪在了长兴侯身侧。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深深俯首,无声拜下。
楚王安坐不动,看着他们。
他若跌落,阿娘和府中妃妾子女,或还可得善终,但,从他年少时起就追随他,甚至已要奉他为主的这些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不是在说征西戎的事?”他垂眸,轻轻笑着,“你们不必担心。”
“大军能不能动,并不看我应不应父皇的赐婚。”他缓慢眨动着眼睛,“只看我们的好太子,愿不愿意推上一把。”
第94章就藩?“东宫的女诸葛。”……
离除夕还有一日。景和二十六年——今上在位的第二十七年,还有最后两天,便将正式结束。
新年将至,京城内外早是一派喜乐安融。皇城之中,大明宫、掖庭宫、东宫三处宫殿,更是格外辉煌华彩,碧瓦朱甍焕然如新,琉璃珠玉光华流转,尽显盛世太平,天家气派。
今岁风调雨顺,正在冬末,天上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雪珠不大,还不足人指尖大小,从灯光里盈盈落在地面,仿佛灯火如珠,四散在天地之间。
向昭阳宫消闲的皇帝,已在朦胧醉意里,同云贵妃赏起了新雪。
另一侧宫墙里的太子,却被爱妾拦在了殿门之外。
“阿溶……溶溶!”
轻轻敲着殿门的太子声音急促又低柔。他唤着爱妾的闺名,神情是另一种无奈哀怨,早不见了在外臣面前的温和矜贵姿态。
跟随的内侍都离得远远地站着,权当听不见太子殿下几乎是在哀求赵良娣:“已经这么晚了,你不许我进,我还能去哪儿?阿溶!你
不见我,我也不走……我不去别处,我就站在这,等你开门!阿溶……你就不想见我吗?”
或许是终于禁不住夫君如此的低微祈求,殿门中,细如枯柳的人影晃了晃。
片刻后,殿门微微打开了寸许的缝隙。
“殿下还是请去吧。”
这声音如白玉清冷,从缝隙中露出的半张面庞,也似白玉一般皎洁又幽丽。
“明日便是除夕,殿下会同太子妃娘娘一起,先向紫宸殿给陛下见礼。殿下该与娘娘同宿才是。”
她一字一句,缓慢又清晰地说着:“若留宿此处,明日五更,再赶去见太子妃娘娘,既劳累殿下身体,又难免伤娘娘的心。娘娘正怀妊在身,殿下正该陪伴。况且,陛下圣目如炬。若再叫陛下洞察一二异样,岂不是这几年殿下与娘娘的齐眉举案,都尽皆付诸流水了吗。”
“恕我这里不能招待殿下了。”说着,她便要阖上殿门。
太子却牢牢握住了门扇的两端。
他不过三十出头,正当壮年,虽不比皇六弟一般武功震世,亦是从年幼开始习武挽弓,一直到前些年才逐渐懈怠,认真用起力量,自然不是身如细柳的赵良娣所能抵抗。
“这些官样言语,人人都可说得,孤却偏不要你说!”他一点一点掰开赵良娣的手指,“阿溶,这些年,你若煎熬,孤更比你煎熬十倍!孤只问你一句:难道数月不见,你就对我没有半点想念?”
赵良娣沉默地望着他,在他终于大开殿门挤进来时,没有再做阻拦。
太子立刻拥住她,向殿内走。
殿中的灯火稍亮。走出门边的阴影,赵良娣清丽素洁的脸,终于尽数露在光亮之前。
她已经三十一岁了,生育了五个子女,不再是及笄新嫁的青春少年,又足有近三年的时间恩宠稀薄,孤守空房,可她的神情却和十几年前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恬淡的,和平的。
“何必担忧父皇不喜。”太子已吻上她的颈侧,模糊的话语里带着讽刺,“明日是除夕又如何!”
他冷笑:“父皇自己都没守着母后的牌位,去找云贵妃的温柔乡了,还不许我来见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