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娣推开他的脸,另一手探上他的额角:“殿下既没吃醉,也没发烧,这样的话,就请不要再提了。”
她唤宫女捧水,服侍太子洁面净手。
太子竟果真不再抱怨,静静地擦了手和脸。
宫女们又连忙搬走堆在内室榻上的书堆。
太子走进去,看几间殿内的布置用度,与他从前常来时是有了些差别,但不算很大。
“至少没太叫你受委屈。”他一叹。
赵良娣淡淡笑着,没应这句话。
梳洗过后,已将二更。
讲过了许多离别幽恨,太子自然要搂着爱妾寻欢。他的嘴唇又凑到赵良娣颈间,她没再推开,只是承受着太子格外激动的欢爱。
终于,几番云雨结束。
疲倦躺在太子身侧,赵良娣也终于可以询问:“殿下是有什么心事?”
若无不便对他人言的烦难之事,他也不会抛下重修恩爱近三年,还有了身孕的太子妃,又来到她这里了。
“阿溶……”太子低声地唤,“孤委屈啊……”
赵良娣安静地等着他说。
“方才传来消息——”他深深吸气,“就在大前日,父皇又提起给六弟赐婚,这回要赐的竟是晏尚书之女!”
“这般的恩赐,他竟还想都不想就拒了?”太子不可置信地说,“他不但直接拒了赐婚,父皇还只‘罚’他年前不许吃酒,这竟是罚,不是赏?”
“殿下稍安。”赵良娣轻叹着说,“陛下未必是真要赐婚,或许只是试探。”
“这孤如何不知!”
太子一侧身,又抱紧了她,叹息:“可他能与父皇言谈无忌,推拒圣命也只如玩笑一般,孤却想亲近心爱的女人,都要瞻前顾后……”
——心爱的女人。
赵良娣一直平静无波的心,终于泛起微澹。
“心爱的女人”“宠妾”“第一个良娣”“几乎做了太子妃”“先生家的师妹”“青梅竹马”,印在她身上的,与东宫里其他妃妾“不同”的名号着实太多,迷了旁人的眼,也险些蒙住了她自己的眼睛。
“与众不同”的时光再多,当楚王杀妻且不愿续娶,他想与正妻恩爱,好凸显出他与楚王的区别,让陛下欣喜之时,便也可以轻松地疏远她三年。
幸好她的孩子们都长大了,连最小的女儿在那年,也已过了三周岁,不会再轻易出事。
幸好她出身还算不低,多年威势尚在,即便一时“失宠”,也没有人敢当面挑衅羞辱。
既要和太子妃做恩爱夫妻,遇事为什么还来找她?与太子妃商议不是更好?
她微有嘲讽地想着,听太子在她耳边叹气:“他又提征西戎的事。父皇虽然当时没应,能以晏尚书的女儿试探,至少也是心动了的。一个东夏,已叫世人念了多少年的‘楚王殿下’,若再添一个征西戎之功……”
“阿溶,”他低声说,“我绝不能再让他立这一功。”
他说:“我若让人提议,叫他就藩西陲,镇守国门,好让大周再休养生息……你看如何?”
“就藩?”赵良娣顷刻就断了方才的思索。
撑着酸软的手臂,她稍稍抬起身体,看着太子:“殿下,自从‘五王之乱’,大周便不许皇子再就藩。凡成年皇子,依功劳、出身、品行不等,或封亲王,或封郡王,或授郡公、县公,皆只以虚封,不授实地,留在京中安养,就是怕再出藩王起兵谋反之乱。楚王已是亲王,封无可封,又正有军中实权,若真令他就藩,便是埋下祸乱之根,危害更甚于让他立功啊。”
她便问:“既是才知此事,‘就藩’这话,不知是何人对殿下提起?”
“这……”太子含糊了过去,没答她的疑问,只说,“可先让他远离京城,再无可能继位,才能保得住东宫的安稳。至于其他,”他咬牙道,“只能将来,再慢慢看了。”
默然片刻,赵良娣支撑不住,倒回枕上。
“这几年,我一心读书,其实对京中局势,也不大清楚了。”缓缓地,她笑道,“殿下心意已定,我身为殿下的妃妾,自然全跟着殿下走。”
太子已不愿对她毫无隐瞒。“赐婚”与“就藩”之言,应也并非方才得知,而是早已思索了数日。
她说出看法即可。若强行多言劝告,不待东宫失势,她已会自受其害。
说到底,她只是太子的妾室,并非他的谋臣,更非他的妻子。
她阖上双眼,露出消瘦的脸庞上满面的疲惫。
太子便也不忍再问。
替最喜欢的女人掖了掖被角,他轻轻说:“等到拨云见日那天,我必不会再让旁人委屈了你。”
赵良娣更觉得这话淡而无味。
东宫妃妾之制,只稍逊于大明宫中,远胜于各王府。
太子妃之下,许有良娣四人,正三品;良媛六人,正五品;承徽十人,正六品;昭训十八人,正七品。但这只是许有妃妾的额数,并非太子一定要纳的人数。
从太子大婚之前,陛
下便经常向东宫赐人。上次选秀,给七皇子、八皇子选妃妾之余,陛下还又赐了四名官宦之女为东宫昭训。太子不便似楚王一般,推拒恩赐是真。
可东宫含她在内,现有的良娣三人,良媛三人、承徽五人、昭训十一人,却并非全是陛下所赐,共有八人,是他主动礼聘而来。
还有十几个尚无名位,只是侍了寝的宫人“娘子”,也是他自己当时喜欢,才会宠幸。
从年少时许诺正妻,却只能迎她为妾,到这十几年中,几十个女子的仇恨怨怼,她所受的委屈,究竟谁才是罪魁?
太子的亲吻,温柔落在赵良娣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