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被一扇屏风分成了内外两间,医者下方子讨论病解之法是在外间,姜梨在里间。
付锦衾坐在外间神色游离,甚至让人拿不准他听没听见他们说的话,折玉知道他的心乱了,他们看见他看向蚕纱屏风后沉睡不醒的姜梨,屏风轻薄,隔在中间本是为了随时注意她的病状,她却一次都没有醒,哪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没有。
须臾起身,走进屏风之后,在她床边坐下。
他攥她的手,交握的手指冰凉,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他又像怕她冷,将她的手重新掖到被子里。
很久以后,付锦衾抬了下手,做了个“去”的手势,顾念成严辞唳二人得了吩咐,立即带人冲了出去。
“你们也出去。”外间的人他也没留,阿南等人踟蹰了一下,终是叹息着带上了房门。
屏风之后,付锦衾在姜梨床边摸了只引枕,靠在床尾,跟她上次受伤时一样,看着她出神。
阿南说她会死,这个‘死’字反覆在他脑子里跳出来,又反覆说着‘不可能’。这么一个生龙活虎撞进他心里的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雾渺宗的仇还没报,陆祁阳还没死,她怎么可能会甘心。
他蹙眉看向那个不肯睁开眼睛的人。
“你不是最倔的吗?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你的仇只有自己能报,旁人做的再好你都不会满意。”
“山月派在抄你的老巢,江北和南户都去了人,不起来看看?”
“其实这次去鹿鸣山,我也有些收获,我喂了一张地图给判无欲,用他吊风禅手翟四斤入局,陆祁阳野心不小,天机阁跟他早晚会有一战。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所以不用觉得有亏欠,我不对你见外,之后的每一步里,都是你我并肩。”
可是如今她躺在床上不动了,以至于他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下一步该怎么办,要做什么,全部都停滞了下来。
他现在只要这个人活,只要这个人坐起来跟他说,“付锦衾,你压得我脚都麻了,你趁着我昏睡占我便宜,你”
随便说点什么,都比这一室寂静让人心情愉悦。
付锦衾不知自己在姜梨房里守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由明转暗,又由暗处透出了几盏摇曳在院子里的绡纱灯的光亮来。
晚饭时分,平灵端着药进来了,房里掌了灯,付锦衾亲手给姜梨喂了药。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性,她喝不进去,总有药汁从嘴角划下。他不停用帕子擦拭她的嘴角,含进一口,一点一点地哺喂。
江湖名医们的药不分伯仲的难喝,之前喂时,他尚有心情含块蜜饯逗她,如今这人既不反抗也不抱怨,反倒让他没了心情去冲淡。
付锦衾推开了平灵递来的漱口茶,咽下一口残存的余味,眉头都没皱一下。
半个时辰之后再用饭,只能喂些流食,白粥炖得如汤一样细软,甚至不敢太稠。
平灵红着眼眶站在一旁,眼泪早在进门前就一袖子擦净了,她不想让少主看见她哭,不吉利。可她心里没有着落,终是忍不住问付公子,“我们少主真的会死吗?”
舀粥的白瓷汤匙停在碗口,她看见付锦衾停了停,划着碗边喂到姜梨口中。房间里充斥着药味,他不开口,平灵也不敢追问,窗外玉兰摇动了两下叶子,投映在窗影上,向他垂下又掀起的长睫。
“不会。”不知过了多久,平灵听到他开了口,平灵生怕自己听错了,怔怔地看着他。
付锦衾将空碗落在托盘之上,说,“叫阿南他们进来。”
外间掌灯,医者们很快听令入内。
付锦衾从蚕纱屏风后绕到酸枝木圈椅上坐下,逐一看了他们一眼。
“我要一个姜梨能活的法子,无论什么代价。”
他知道他们一定有方法,只是这个法子非常冒险,所以不敢说,也不敢提。
阿南等人垂首缄口。
付锦衾的耐性其实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极差,尤其是在姜梨的问题上。桌边置着折玉重新为他串好的佛头珠子,今日初闻姜梨“死讯”,他捻碎了一颗串珠,珠线断了,玉珠落了一地,像他当时错乱的心跳。
他很少被什么事情蒙蔽,现下想来,实在是关心则乱。
“要我再问一次?”他抓起串珠捻动。
“阁主恕罪。”
除付瑶以外,老冯并几名医者皆自跪地请罪。付锦衾笑了,笑得没有一丝温度,笑得医者身上具是一寒。
“我从来不留不听使唤的人,也从不认为自己是良善之人,几位有的是被我救下的,有的是我本门弟子,我既使唤不起,就只能拿你们的命去给她陪葬。”
天机阁算不算正道付锦衾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为人,不容一点沙子,就算他们是为他着想,也得看他肯不肯领这个情。
他将视线落在绕着佛头串子的左手上,翻手勾起两指,做了一个前拉的手势。
四人神情骤变,被迫划着膝盖更近了一步,他淡漠乜下一道视线。
杀人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师父是无情无欲,他也极尽凉薄。
“阁主不是我们不说,而是这个法子未见得能治愈姜梨。”天机阁主掌生杀之权,就算老冯比其他三人跟付锦衾更多几分交情,也吓白了脸。
他知道付锦衾动了杀念。
老冯说,“我们想过以过江草引蛊虫出心室,这草有诱虫之效,使其寻根走脉,若是能顺利爬到指间,或可在那时集众医者内力合力逼出。可这一方法有极大的风险,需要被施蛊者气血通畅,顺行周天,方有六成出蛊的可能。姜门主自幼修习的是逆行之法,又有走火入魔的固疾,两项交加,就会形成更大的阻力,若是强行出蛊,很有可能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