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请。」
木良漪微点头致意,轻轻拢住狐狸皮斗篷,抬步迈了进去。
狱中打扫的尚算乾净,一应用物基本都有,角落处还摆了两个炭盆,里头盛着火红的炭。木良漪望了一圈,眼中露出淡淡的满意神情。
「卑职先行告退。」万三先向木良漪行礼,又朝萧燚拜了拜,然後挥手,将人都带了出去。
木良漪看着萧燚纹丝不动的背影,站了片刻,扶着桌子慢慢坐到了交椅上。
「我叫木良漪,在家行九,是嘉宁朝宰辅木崇第二女。我有一个姐姐,两位兄长,长姐是嘉宁帝的皇后,二哥是嘉宁三年的进士,供职学士院,志在着史,八哥与我是双生子,分别那年刚满十二岁,刚刚拜入一位大儒门下做学生。」
「……我没有失忆。」
床上的人仍没有反应。
木良漪停顿片刻,然後继续说下去:「嘉宁十一年,旧都梁京被北真人攻破,皇帝与满朝文武都成了北人的俘虏。我大姐姐不愿受辱,在北真士兵攻进内宫之前放火烧宫,葬身火海。」
「但是在火起之前,姐姐已经替我们留好了生路。他将我们托付给宫中一位姓秦的忠心耿耿的老阿监,秦阿监带着我们通过不知何时修建的密道,逃出了皇宫。然後一路南下,回到了他的老家越州,并且在那里定居下来。」
「我在越州拜入师父门下,师父授我纵横术,并助我在江湖上收拢能人异士。」
「我还有一位师妹,就是青儿。她生来早慧,天赋异禀,精通医术与毒术,武功也练得好,继承了师父大半衣钵。泰和七年她随我一同入京,在桑家瓦子住了一年後,以的身份被我『买』到了身边。」
「从泰和七年入都起,我便开始着手布置。先是设局结识了廉王谢显,获取了他的信任,然後藉助他的势力成为贾楼幕後的东家,布置妥当後交於怜娘经营。我对於朝中局势的探知,多半来自己那里。」
「泰和十年上巳节,我在小梁桥上偶遇姐姐。思量之下决定跳入河中来吸引你的注意。」
床上的人终於有了反应,先是肩膀微动,然後顿了顿,缓缓转过了身。
她眼圈发红,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看向木良漪。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不过隔着两步的距离,却像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
木良漪抓紧了交椅把手:「……」
萧燚只是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昏暗的烛光下,她的眼圈越来越红,眼中的泪水像满溢的池塘,却倔强地不肯涌出来。
萧燚抬头。
木良漪无声地吸气。
「你……继续说。」萧燚重新看向木良漪,道,「我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是吗?」
木良漪缓缓点头。
萧燚倏地笑出来,刚刚收回去的泪水瞬间决堤:「如此,我所有的疑惑就都解开了。」
「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麽?」
「因为你是世间难寻的良将。」木良漪道,「起初与你结交,是因为我觉得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将来会走上同一条路。但是认识你之後,我才知道,你不止是良将,还是忠臣。」
「你对於先帝的忠,与我而言无疑是一道巨大的阻碍。只要这份忠诚还在,你我就绝无结盟的可能。所以我想要让你认清先帝到底是一个怎麽样的人,我想要通过努力改变你。」
「刚好北真传来人质驾崩的消息,我想要藉机看清,你所效忠的君主,他从骨子里畏惧北真,只要他还是大周的天子,北伐就绝无可能。结果你也看到了,他选择向北真缴纳棺椁费,甚至毫不犹豫地牺牲你来向北真示好。」
一个猜想在萧燚脑海中闪过。
「是你?」她问,「当初宸元殿设伏,万三丶李不二和钱玄同反水救我,其实是你让谢显暗中做的安排。」
「是我。」木良漪道,「宸元殿设伏之事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我在宫中的耳目也未能及时将消息传出。还好,我赶上了。」
「事情败露,谢景只能退而求其次,与北真协商,送宗室之女前去和亲。」
萧燚记起来,那是木良漪首次在她面前展露锋芒,她坐在镜花水月包厢中与她分析朝局,预测结果,老练的像一个久居朝堂的谋臣。
「福宁郡主被选中,与我而言,也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木良漪接着道,「我与端王结为盟友,做下交易。我替他救出福宁郡主,他助我成事。」
「那个时候,你已经准备放弃廉王了?」
「是。」
「为什麽?」
「因为他对於我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然後呢?」萧燚问,「林帅的死……」
「这个与我没有关系,它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木良漪道,「我预测到福宁郡主假死一事会惹怒北真,挑起战争,甚至心存一丝幻想,这件事会否成为北伐的开端?但是我完全没想到林帅能率领莲州守备军一路打到枯井口,我更没有想到……枯井口兵败会导致一位良将的陨落。」
「姐姐,你知道吗?林帅之死,真正的原因并非枯井口兵败,而是……」说到此处,木良漪语气急促,「是因为北真要求,若要止战,林帅必须死。咱们大周的皇帝在站与跪之间,再次选择了後者。」
萧燚放在双膝上的手骤然收紧,神情复杂到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