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木良漪实在是太擅於伪装了。
她用一个声名狼藉的形象骗过了所有人——一个每日只知流连勾栏瓦舍,连自己府宅的下人都管不了的草包郡主,她能造成什麽威胁呢?
谢显看着自己身上还没脱下的衮服,又想起一件事。
「你就这麽急着做大周皇后?」他怀疑道,「还是故意给朕找麻烦。」
他相信若是木良漪愿意,她绝对有更好的法子,在不用遭受这麽多人反对的情况下顺利登上皇后宝座——他也会全力协助,毕竟这是他们的交易。
「陛下多虑了。」木良漪道,「你我如今休戚与共,利益相连,坑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那是为什麽?」
「因为我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同他们慢慢耗。」木良漪道,「而这些事情,只有我成为大周皇后之後才能做。」
「你要做什麽?」谢昱不自觉间双目涌上警惕。
「北伐。」
谢昱腾地站起来,瞪大双眼看着木良漪:「你……」
「你!」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麽吗?」
「我自然知道。」木良漪道,「我助你成为大周皇帝,就是因为先帝畏战,一味求和,他在龙椅上多坐一日,北伐大业就要多拖一日。只有大周换了新的主人,我所谋之事才能开始。」
「今夜我来到这里,一是贺你登上帝位,二则是要与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陛下,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坚实可靠的盟友,我希望我们能在北伐之事上达成一致,我希望我所做之事都能得到你的支持。」
「你这是『希望』,还是威胁?」谢昱听完又惊又气,简直要笑出来,「木良漪,你把朕当什麽?你的傀儡?还是下属?」
「陛下说笑了。」木良漪从容道,「你是君,我是臣,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你把朕当三岁孩子哄吗?」谢昱这下子当真笑了出来,「木良漪,你真把朕当大周的主人吗?你自己去镜子前照一照,看看那双眼睛里装的是什麽,里头有半分为臣者对君主的尊重吗?」
说到气恼至极之处,他抄起面前的饭碗便要砸下去。但是摸着这微凉润泽的触感,又看看它雨过天青的颜色和深浅叠错的纹路,在灯火的照耀下仿佛湖上粼粼波光,又像月光下闪闪发光的鱼鳞……这等上品青瓷,他当不了那暴殄天物混人。
木良漪波澜不惊地看着谢昱将饭碗狠狠扬起,又轻轻放下,一粒米都没洒出去。
谢昱泄气般将自己摔回椅子,过了良久,才开口道:「我要是不答应你,这皇帝是不是就要换人做了?」
「不会。」木良漪答的乾脆,「到目前为止,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呵。」谢昱闻言冷笑一声,讽刺道,「我要不要为此感到高兴?多谢郡主殿下青眼相待。」
木良漪始终保持着镇定从容的姿态,并不因谈话内容和谢昱的反应而表现出丝毫喜怒变化。她静静地坐在那里,连姿势也很少变,像一尊玉像。
「我妹妹在哪里?」谢昱道,「让她回来,我就答应你。」
「她很好。」木良漪道,「但是为了我们之间拥有足够的信任,她暂时还不能回来。」
尽管没报多大期望,但是听见这样的回答,谢昱仍难忍怒气——他就是一副傀儡。
「那她什麽时候能回来?」他问,「等你的北伐大业完成吗?」
这话里包含着不加掩饰的嘲弄,但是木良漪像是没有听出来一样,道:「不用。等我们之间建立了足够的信任,无须藉助别的人或物作为桥梁的时候,她自然就能回来了。」
「哼。」谢昱继续冷笑,道,「这话说了等於没说。」
「陛下。」木良漪道,「为君者,喜怒不形於色是最基本的功课。」
「你讽刺我?」
「并未,只是善意的提醒罢了。」说罢,木良漪起身,「今日要谈的事情已经谈的差不多了,我想我与陛下之间已经有了基本的共识。既如此,就不打搅陛下休息了。」
「等等。」
木良漪顿足,看他。
「只是把你接到了宫里,就有言官堵着我劝谏。」谢显道,「若是正式宣布要立你为後,届时恐怕整个朝堂都要反对。抛开其他不谈,但你别忘了,你跟齐家还有婚约。」
「婚姻而已,能结便能毁。」木良漪道,「更何况只是赐婚,并未成礼。几尺黄绢罢了,活人自不能被死物所控。」
她说「死物」时,谢昱想到的不是圣旨,而是刚刚驾崩的泰和帝。一股凉意自脊梁迅速往上爬,他不由得打了个无声的寒颤。
「那朝臣呢?他们可是活的。」
「这个嘛。」木良漪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不过十分浅淡,好像只是为了配合说话才抬起嘴角,眼中却什麽也看不到,「我自有对策。陛下只许配合我,顶住来自朝臣的压力,为我腾出一些时间。」
第73章坦白
内廷狱是设在皇宫大内的监狱,既不归刑部也不属大理寺,而是由殿前司直接管辖,是专门用来关押皇室成员的地方。
萧燚第一次进内廷狱,是提审逆王谢显。当时的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为了这里的囚犯。
铁链发出细碎的当啷声,殿前司副指挥使万三亲自打开了牢门。
牢中人背对着牢门盘腿坐在铺着兽皮的小床上,对身边的动静仿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