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道脸上一阵狰狞,躬身狂呼,“臣请……”
“够了!”嘉靖冰冷的目光从杨廷和身上收回,“杨阁老社稷之臣,朕之肱骨,你纵是言官,也不能出言无状!”
史道一顿,愕然地望着皇帝,就听得金台上生硬的话语飘下,“罚你一年俸禄,退下吧!”
方献夫面皮一抖,看着刚才还气冲斗牛的史道,眨眼间便乖若鹌鹑,噤若寒蝉。
他衣袖轻颤,终究还是垂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鬓发已斑的官员,从队列尾端站了出来。
“臣,礼部观政进士张璁,奏请……”
礼部观政,那就是正德十六年的新科进士了,瞧他的发须,恐怕已近知天命之年。
方献夫嘴角挂起一丝轻蔑,不知他的这个进士,是经过了多少次会试,方才取得?
但不过片刻,他便睁大了眼睛,那抹轻蔑换作了焦虑。
“……奏请追兴献王为帝!”
这位新科进士张璁是越人,说话轻声细语,但他斯斯文文地说来,却如同一声霹雳,炸响在皇宫上空。
一时间,有人惶恐,有人兴奋,有人惊悚,有人愤怒,各人的脸色都没有表情,各自的眼神却是将内心投射了出来。
“张秉用,你只是观政进士,并未授官,有何资格侧立朝会?更有何资格在朝会上胡言乱语?”
礼部尚书毛澄并未出列,森然喝道,“锦衣卫何在?监察御史何在?”
大明的早朝,在洪武时期,太祖之制为"五品以上日朝",永乐迁都之后,早朝规模扩大,并增设午朝,但早朝的多是四品以上的京官。
四品以下早朝者,要么是科道官,要么是翰林院与詹事府的官员,要么是入京述职的封疆大吏与朝觐官员。
但不管怎么说,观政进士都没有早朝资格的,其人尚未授官,只在“观政”学习阶段,如何能参与朝议?
张璁淡淡一笑,亮了一下腰间的牙牌,“大宗伯稍安勿躁,我既然能够来到此间,必然是礼法所允。”
毛澄不曾转头,目光却是朝不远处的金台一转,心里一沉,这位新君又要出招了。
张璁这个观政进士能够通过锦衣卫的校验,参与朝会,只能是天子特许了。
毛澄双眼黯然一闭,这都一年了,怎么就不肯消停呢?
去年清明时节,正德驾崩。
由于正德没有子嗣,也没有亲兄弟,天家宗室虽多,但举目四顾,血脉最近的当属兴王一脉。
兴王朱祐杬,是成化帝之四子,弘治帝异母弟,弘治七年九月就藩湖广安陆州,正德十四年六月薨,赐谥“献”,故称为“兴献王”。
朱厚熜是兴献王世子,正德的堂弟,血缘最近。
张太后与杨廷和商议之后,就选了十四岁的朱厚熜为新君。
接到诏书之后,朱厚熜赴京北上。
但刚到良乡,这位新君便与正德旧臣针尖对麦芒,着实较量了一场,让这群旧臣见识了这位少年天子的厉害。
正德旧臣的想法是“继嗣”,让朱厚熜过继给弘治帝,以皇太子的礼仪入京即位。
朱厚熜绝然不干,他的想法是“继统”,他要按照继承正德皇统的仪式,由皇城正门的大明门入京即位。
一番较量下来,新君掀桌子摔罐子,你们若是非要让我换爹“继嗣”,那我就回安陆当我的闲散亲王,金銮殿的龙椅,你们另请高明。
正德旧臣傻眼了,原以为挑了个汤圆,不曾想挑的是个铁胆,但事已至此,只能认栽。
毕竟,换皇帝是件严肃的事儿,不是勾栏之中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