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
一年下来,群臣已经充分地见识到了这位新君的聪明睿智,不夸张地说,翻遍史书,都鲜有能出其右者。
但可惜的是,他的聪慧,似乎没有用在国政上的意思,全是用在了自家的小利上。
毛澄一阵心累,他已经年过花甲,去年以来,身体就一直不太爽利,今年春后就越发沉重起来。
朝堂凶险,远甚于江湖,拳怕少壮,自己也好,杨廷和也罢,都垂垂老矣,不知还能在这奉天殿外站立几天?
身为礼部尚书,毛澄只得出列,与张璁对峙,淡声道,“张秉用,你意欲何为?”
“大宗伯,璁请追兴献王为帝!”
张璁对毛澄拱拱手,认真回道,“上下三千年,纵横一万里,普天之下,岂有无父母之国哉?璁厕立于此,发愤痛心,不得不为皇上明辨其事!”
金台上的少年身子一动,深深地注视着这个据说是经过了八次会试才勉强过关的观政进士,眼中似乎有晶莹闪过。
“朕疾弥留,储嗣未建……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奉祀宗庙,君临天下。”
毛澄直直地盯着张璁,一字一句地念着文章,在“嗣皇帝位”四字上重重地吐音,满场皆闻。
他念的是正德遗诏,新君是接了此诏,才赴京即位的,那自是表明,已经认可了遗诏所言。
若是不认可,当时大可不接此诏,那朝廷大可另外择人,天家宗室十万,还怕找不着合适的人选么?
既是认可遗诏,接了遗诏,眼下又翻来覆去地折腾,又是何意呢?
“先帝之遗诏,自然是圣明的。”
张璁轻轻点头,也不去争辩,这“正德遗诏”究竟是正德之意,还是杨廷和与内阁之意,这是无法辩也不能辩的。
“不过,璁愚鲁,请大宗伯赐教,遗诏当中,何处写了“先继嗣,后继统”?”
毛澄一滞,有些不敢置信。
这份遗诏,可是他们着字着句斟酌出来的,自认为天衣无缝,然而,这天衣居然愣是被他找出漏洞来了。
张璁的意思很清楚,遗诏没有问题,他是认可的,但遗诏并没有写明“先继嗣,后继统”,没有将继嗣作为继统的前置条件。
那么,既然你没将其作为前置的必备条件,那新君就有了可以腾挪的空间。
毛澄看着张璁那张严肃的脸,这种不是失误的失误都能找得出来,这是何等样人?
毛澄收拾了一下心情,冲嘉靖拱拱手,转身肃然道,“皇上称孝宗皇帝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王妃为皇叔母之事,乃礼法所定,古有成例,安得不从?”
“古有成例?”张璁好整以暇地问道,“还请大宗伯赐教,又有哪些成例可循?”
“也罢,你入礼部观政一年,老夫未曾指导于你,今日老夫便借天子阶前,与你一说。”
毛澄捂住嘴唇,轻轻咳嗽几声,“西汉定陶王之事,北宋濮王之事,你可有闻?”
“璁虽不才,此二事还是知晓的,”张璁拱手致谢,一脸不解,“不过,他们二人,与我嘉靖天子,又有何干?”
张璁诚恳地道,“还是那句话,我嘉靖天子,何曾是“先继嗣,后继统”?”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