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无殇从宫中出来,上马车前回头望了望屋脊高耸,飞檐层叠的重重宫殿,眉宇间笼着一层浓重的阴郁之色,眼中却又仿佛要喷出火来。
仿佛为了呼应他的心情,阴云密布的高空滚过一阵闷雷,雨淅淅沥沥落下,打湿了他的玉冠和朝服。
仆从连忙撑开伞遮在他头上,小心提醒道,“殿下,小心着凉。”
李无殇冷哼一声,拨开伞柄,回身钻进马车。
今天皇上精神好了些,进了些参汤,心情也不错,他便趁机说起准备要做一场大法事祈求圣上龙体安康,又捎带提到已将最宠爱的侍妾,也是已故太子妃的亲妹妹送入慈心观去为圣上祈福。
皇上果然龙心大悦,十分罕见地夸了他几句。他精神百倍地正要详细说一说已经邀请的高僧大德有那几位时,齐公公就进来禀报,说皇后娘娘和皇长孙来探望陛下。
李无殇连忙给齐公公使眼色,示意他先下去,让皇后和李逊在外面等一会儿。齐公公不知道是老眼昏花没看清,还是故意视而不见,竟还说什么皇长孙抄了经文要献给陛下。
李无殇闷坐在马车中,越想越窝火。他花费重金筹办法师,李逊分文未花只是抄了几页经文,那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子竟就生生把他的风头抢了去。皇上捧着经文喜不自胜,留下李逊陪他用膳。更可气的是皇后,竟然让他不要打扰陛下休息,生生将他撵了出来。
李无殇狠狠跺了两下脚,驾车的侍从连忙问,“殿下有何吩咐?”
李无殇从鼻子里喷出两团热气,咬牙切齿道,“去侯府。”
侍从明白,“去侯府”就是去永安侯府。他犹豫了一下,“殿下,侯爷前几日说,请殿下没有要事不要随意去侯府,以免旁人生疑……”
李无殇怒气冲冲打断他,“你个下贱奴才也敢来教训孤?孤乃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说去就去,轮得到你来多嘴?”
侍从不敢再说,急忙调转车头,扬起马鞭抽了几下,两匹高头骏马齐齐打了个响鼻,撒开四蹄,冲破细密如丝的雨幕,向永安侯府奔去。
永安侯站在书房窗前,负手看着对面屋檐下的檐铃在细雨中微微摇晃,雨水不断沿着铃铛外壁的雕花滑落下来。寿阳郡主喜欢在这些细微之物上花心思,铃铛内壁上都雕刻了经文。
可惜那些经文终究没能保佑她。
依赖神灵的人,终究被神灵所负。唯一可以倚靠的只有自己。这话他对寿阳郡主说过许多次,但她总是记不住。女人便是如此。所以古往今来,女人只能依附男人,做男人开疆拓土的工具,功成名就后的点缀。不管是寿阳郡主,娇娘渡那些被训练过的女人,还是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又或是秦王府中那个庶女出身的王妃,都成不了大事。
永安侯嘴角浮起冰冷的讥笑。
桌案上的水晶盘中散落着一些纸灰,那是柳玉娘送来的信。娇娘渡在京城官员府中布下的眼线,不到半个月就被剪除了十之七八。
对方十分狡猾,利用贩夫走卒和家奴院工这类不起眼的低贱之人设下圈套,而且往往不止一个圈套,跳出一个就会落入另一个。如此缜密的布局,想来不是一日之功,恐怕已经筹谋许久了。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李无疾。
如今他手中最大的筹码除了神策军,就是皇帝。只要在老皇帝驾崩前把李无殇这个傀儡太子扶上位,他就依然有足够的筹码和李无疾继续周旋下去。
到时他可不会像现在这般心慈手软了。
一名青衣婢女送上热茶,将茶水倒进青玉般细腻的瓷杯中,轻声道,“侯爷,太子殿下到了,要不要奴婢打发了他?”
永安侯转身回到桌前,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将茶水倒在了水晶盘中,盘中的纸灰融入水中,浅碧色的茶水变得浑浊不堪。
“不,让他进来。”
“是。”婢女恭顺地退出去,过了一时便引着太子李无殇走进书房。
永安侯端坐在书案后,看着太子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微微皱眉,“殿下这几日不是在宫里陪伴皇上吗?”
“别提了。”李无殇气呼呼坐下,将被李逊抢了风头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兀自气愤不已,“我如今才明白,齐公公那个阉货分明是皇后的人!否则怎么会那么凑巧,我刚跟皇上说了几句话,皇后就带着李逊那小子来邀功!”
永安侯抬了抬手指,婢女上前为李无殇倒了一杯茶,双手捧到李无殇面前,柔声道,“殿下喝杯茶,去去火气。”
那婢女声音柔媚,捧着青瓷杯的手指白腻若羊脂,眼波悠悠荡荡似有万种风情,李无殇心神一荡,火气不由自主便去了一半。
李无殇接了茶,那婢女的手若有似无地从他手心滑过,温热柔腻的肌肤私有若有的碰触,让李无殇心中又是一荡,余下的火气也消了。
婢女抬眼朝他羞涩一笑,转身出门去了。
李无殇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一握盈盈细腰,直到被门扇挡住,才怅然若失地收了回来,低头喝了口茶。
永安侯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随意问道:“木昭清去了慈心观,如今殿下身边只有一个盼儿,恐怕伺候不周。方才这名婢女殿下若是满意,就将她带回去吧。”
李无殇心中暗喜,假意推辞道,“这是侯爷身边的人,我怎好夺人之美?”
永安侯笑了笑,“檀若虽然跟了我多年,但我一直拿她当女儿对待。我知道殿下很喜欢盼儿,她也一心一意想留在殿下身边,但她为了身姿轻盈,常年服用息肌丸,不能生养。殿下将檀若带回去,若是她有这个福分,能为殿下诞下麟儿,这也是一桩美事。”
李无殇睁大眼睛,脑子里转了又转,终于反应过来,连忙道,“侯爷请放心,只要檀若有了身孕,我就上表皇上立她为太子妃!”
永安侯满意地点了点头,“听说秦王妃已有了身孕?”
李无殇喜气洋洋的脸顿时掉了下来,哼了一声,“李无疾前几天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皇上,皇上龙颜大悦,从那天起精神就一日好过一日。李长风那个趋炎附势之徒趁机跟皇上说,秦王妃腹中的胎儿是个福星,内阁那几个见风使舵的老家伙也争着抢着向李无疾道贺。我看这孽种若是生下来,日后定然是个不小的祸患!”
“殿下言之有理。既然是祸患,那还是尽早让他胎死腹中的好。”永安侯轻飘飘说道。
李无殇怔了一下,他虽然嘴上说得狠,心里却并没有真正想过要对沈青芜腹中的胎儿不利。但看永安侯的神情,却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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