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小厅之中坐下,沈青芜关切地问:“应姐姐,当日你从别院离开,我听应先生说是令堂身体欠安,现在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上了年纪的人一旦病了,恢复起来很慢,我整日陪在她身边,这一两个月都没怎么出门,都不知道你和殿下发生了这么多事。昨天见到应羽,才知道你回了京城,就快和殿下成婚了。”应佩兰欣喜地打量沈青芜,“你看看你,现在已经很有王妃的气派了。”
“应姐姐不要取笑我了。”
应佩兰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串珍珠,颗颗都有指肚大小,笼着一层莹润的光晕。
“这串珍珠是我行及笄礼时,祖母送我的。说是某一年南海国进贡之物,先帝赏赐给了朝中大臣。那时祖父还在朝为官,得了两串,十分高兴。他老人家孙子好几个,孙女就只有两个,正好一人一串。我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贺礼送给你。就用这串珍珠表一表心意吧。来,我帮你戴上。”
沈青芜忙推辞,“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要不收,就是嫌我送的礼轻。”应佩兰假做嗔怒。
沈青芜只好道,“那好,我替应姐姐暂为保管,等榆儿将来嫁人时,我再转送给她。”
方零榆托着小脸在旁边摆弄棋子,听到这句立刻直起身来,“我才不要嫁人!师傅,你这么着急嫁人做什么呀?女人一嫁了人就要生小孩,相夫教子,家长里短,杂七杂八,这有什么好的?还不如不嫁,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做什么做什么!”
沈青芜不禁有些惊讶。她这徒弟年纪小小,思想居然这么朝前。
应佩兰退好两步,端详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殿下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
沈青芜忽然有些不忍心看应佩兰脸上真诚的喜悦和欣慰,只好低下头笑笑。
应佩兰转头嗔怪地看了一眼方零榆,“也不知道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是哪儿来的?以后不要乱说了,当心人家会取笑你。”
“笑就笑呗。当我面笑的,我就笑回去;背后笑的我又听不到,那就更与我没有关系。”方零榆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阿娘你放心,我不会在别处乱说的。我只在师傅这里说。”
沈青芜笑道,“师傅觉得你方才所言十分在理。”
应佩兰无奈地摇摇头,“你不知道,这两个月我无暇管她,这孩子就一天比一天调皮起来。她舅舅好心好意送她去绣塾,让她读书长学问,先生在上面讲解经文,她在下面偷偷看棋谱。她舅妈让她跟表姐一起学学女红针黹,她自己不好好绣也就罢了,还将她表姐一块就要绣完的帕子用墨汁涂黑了。”
沈青芜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方零榆,方零榆抿了抿嘴唇,看了应佩兰一眼,心事重重地低下头去。
但沈青芜还是清楚地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一抹愤怒和屈辱。
看来这孩子又在外祖家受了欺负,而且恐怕情形比上一次更加糟糕。她虽然还是藏在心里,没有跟阿娘说,但却也没有再一味忍耐,至少做了一些回击。
沈青芜见她摆弄的还是在别院时见过的那个棋盘,便笑着问,“要不要和师傅下盘棋,让我看看你这两个月有没有长进。”
听到要下棋,方零榆眼中的阴霾迅速一扫而光,“好啊好啊!”
下了两盘,第一盘沈青芜赢,第二盘方零榆赢。
沈青芜再一次对这个小徒弟感到惊讶。方零榆的棋艺长进之大,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方零榆一边收棋子,一边有些紧张地问,“师傅,我的棋艺怎么样?”
“你的棋艺嘛……”沈青芜故意拖长语调,见方零榆紧张地捏着棋子忘了放进布袋,这才笑着说道,“已经跟为师我不相上下了!”
方零榆惊喜地跳起来,碰落了好几颗棋子,“真的吗?我的棋艺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真的。”沈青芜笑着拉住她的手,“用不了多久,你的棋艺就会在我之上了。”
方零榆激动得小脸通红,转头看向应佩兰,“阿娘,你听到师傅说的了吗?我的棋艺很厉害!而且以后还会更厉害!”
“听到了,听到了。”应佩兰看着女儿,眼里隐隐泛着泪光,“阿娘知道你下棋厉害,阿娘也为你高兴。”
“阿娘,绣塾的杜女使说,两个月后,京城的星云棋社就会举办连珠棋大赛,到时全国各地的连珠棋好手会齐聚京城,我想去试试。”方零榆眼巴巴地望着应佩兰,“行吗?”
应佩兰无奈地笑了,“难怪你非要闹着一起来,还假装腹痛不去绣塾,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方零榆连忙辩解,“不是的,阿娘,我真的是很想师傅。”
应佩兰对沈青芜笑道,“自从她听杜女使说了连珠棋大赛的事,就一门心思想去报名。她舅舅不愿意让她一个小女孩儿去这种场合抛头露面。参加连珠棋大赛的那些人三教九流,良莠不齐,正经人家的女孩儿避之唯恐不及,她却要主动凑上去,恐怕外面人会说些难听的话,对她将来的名声不好。”
方零榆小声道,“舅舅在乎的根本不是我的名声好不好,是怕我连累了他应家的声誉。”
应佩兰板起脸来,声音也严厉了几分,“榆儿,你怎能如此编排长辈?你舅舅是应家长子,自然要维护应家的声誉。但他对你关爱有加,没有半分坏心,你应当铭记在心,感恩图报才是。”
方零榆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去。
沈青芜安抚地拍了拍方零榆的手背,让阿七和阿九领她出去走一走。
起身走到应佩兰身边,沈青芜扶着她的肩膀,温声劝道,“应姐姐,榆儿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她这个年纪,偶尔有点脾气,说几句任性的话再正常不过,说不定过几日她自己都忘了说过什么。你何必与她较真呢?”
应佩兰逝去眼角溢出的眼泪,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榆儿在外祖家住得不自在,她舅舅舅妈管教她有些严厉,表姐妹之间也多有矛盾。我何尝不想带她回药圃,让她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但母亲沉疴难愈,有我守在身边悉心照料,还能支撑三年五载,若是我走了,恐怕最多也就只能再熬一年。”
越是有情有义的人,所要背负和承受的就越多,可惜他们的牺牲往往并不被珍惜。
沈青芜俯身抱住应佩兰单薄的肩膀,“应姐姐,你别难过,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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