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秋身为平民百姓,见宗室虽不必跪,行礼却仍是应当的,她冷冷笑了一下,刚想屈膝,却见那延国公上前来,双手一抱,朝她揖下,口中叫道:“李伯母。”
延国公府常派人来安养院帮忙,延国公本人亦经常过来,在场的人八成都认得他,也都知晓其身份,见此情形各自惊愕。
李春秋愣了愣,她手边的青萝更是吓了一跳,赶紧抱住她手臂,往她身上紧紧贴着,期期艾艾叫了声“夫人”。
李春秋道:“公爷天潢贵胄,如此行事不合礼数,这是叫我落个不尊不敬的名声。”
“陶国夫人有言,欲收罗月止为义子,与罗家成干亲之好,您便是长辈,此礼自然受得。”
看众听闻此语又是一阵哗然,对罗家颇有羡慕之心,这罗家二郎当真是出息了,究竟是如何攀上这么个关系,给罗家一氏都挣得这么个好前程!
李春秋哪儿听过这么一出,随即瞪了罗月止一眼。
罗月止那叫一个无辜,心道我也没听过这么一出啊!
赵宗楠贴心极了,知道李春秋呆不住,便又将台阶安安稳稳递到她脚边,寒暄过后,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瞧那斯文又乖巧的模样,跟个新进门的小媳妇儿似的。
罗月止上下打量他好几眼。直到两人走到无人处,赵宗楠捏捏他手掌,笑盈盈问:“前些日子同五姐取了经,我与大姐姐相处的还算恭敬?”
在现代人看来,宋时亲属称呼乱得很,“大姐姐”即是婆婆的叫法,不仅民间这样叫,宫闱之中,皇后见到太后都会称上一句“大姐姐”,以表亲近热络。
不要脸啊……罗月止心想。
不要脸啊这人……
他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私下里怎么不见你如此柔弱?若想做个宜室宜家的贤妻良母,便不该背地里欺负人。”罗月止起了坏心,手指头在他胸口戳了戳,“赵长佑,做事得从一而终。”
赵宗楠佯装听不懂,笑着攥住他手腕。这是他近些时日新养成的习惯,总爱将他的手腕握在手掌之中:“月止的意思是?”
怪就怪罗月止小时候被父母逼着读了太多圣贤书。罗月止瞅了他一会儿,就在嘴边的荤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人善被人欺。”罗月止咬着牙小声道,“等以后寻个时机,该向郑迟风那厮取取经,问问厚脸皮是如何锻炼出来的!”
他们二人今日来安养院,其实是有些正事要做。
罗月止此时的心境已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若是变法本身不合时宜,自断前路,罗月止自然帮不上什么忙,那灿如天星的烟火,也就眼睁睁瞧着它消散了。
但若是有人在背后作梗,故意以风言风语毁人前途,作乱作到了舆论这个层面上,罗月止便绝不会袖手旁观。
朝廷不查,他就自己去查。
“当然不是我亲自查。”罗月止笑眯眯同赵宗楠道,“公爷产业遍地,手下能人颇多,连那西北蕃部散播谣言、妄兴兵乱的贼人都能挖个干净,比我有本事多了。我不乱动,只给你举荐举荐人才可好?”
赵宗楠侧目:“什么人才?”
皮葱儿已经在安养院做了好几个月的工。
他身上那股油滑劲儿,在禅院熏陶之下已然消退了几分。如今见了罗月止,甚至还有几分别扭和拘谨。他摇头道:“我不要你的赏钱……就当是偿还之前的恩情。”
“你欠了我的人情。可大街小巷那些游手好闲的少年人,却没欠我的恩情。”罗月止抬抬下巴,让倪四将银两塞进他怀里,“前些日子清除朝臣造反谣言,又不止你一个人出力,这钱岂是你说不收便不收的?”
皮葱儿自知说不过他,推也推不过,心烦意乱地抱着“工钱”,也不看人:“没事我就继续忙去了!”
“着什么急。”罗月止又叫住他,“有个更好的差事,你愿不愿意做?”
从方才进了门开始,皮葱儿便一直没敢往赵宗楠身上看,此时终于忍不住扫了一眼,飞快移开视线:“什么差事?”
罗月止回答道:“这位是延国公府出来的大官人,手下正需要人才,游走在街巷之间收集消息,做惩恶扬善的好事。你是个机灵的孩子,孤身一人拉扯弟妹尽心尽责,又懂得知恩图报,这好差事方才有机会落在你头上。你年纪还小,只做苦力并非长远之计,跟着这位倪四郎君,识文断字、拳脚武功……能学到诸多本事,未来不可限量。你愿不愿意?”
皮葱儿愣愣瞧着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赵宗楠终于开口说话:“我能要各式人才,却唯独不要软弱之人。”
皮葱儿登时呼哧呼哧喘起气来,努力把泛红的眼眶憋得没了颜色:“我……我不软弱!”
倪四瞅了赵宗楠一眼。
赵宗楠轻轻颔首:“收下吧。”
当今支持新法的官员,各个都是才华横溢的文人,平日里书信往来、赋诗作曲,墨宝传的满天下都是,浩浩荡荡不可断绝。
有些人背地里能以篡改信件、造谣生事的方法干扰新政,素材简直是浩如烟海,取之不尽。
有了第一次,便少不了第二次。
几日之后,罗月止又将郑迟风叫了出来。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坐以待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