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才意识到,男人一直在恍神,所以并未对他刚才做出的「我们会平安出去」的保证有所反应。真是奇怪,被当猪狗囚禁久了的人对於即将来到的甜蜜的自由竟无动於衷,只顾着关心远在光年外的飘渺无踪的执政官。
江白压下萦绕心头的莫名其妙的一丝不悦,他强调着如今自己施救者的地位,「元帅,你刚刚有听我说话吗?午夜的时候,我们就能出去了。死刑犯也是会报恩的,你没有白救我。我早说过,死刑犯里也有无辜蒙冤的人……」
他还想继续喋喋不休,卫瓷终於无法忍耐,用十分生硬的语气打断了江白,元帅的声调发着颤,努力克制着情绪,「抱歉,我很感激……但现在,请你先告诉我……执政官她的情况,好吗?」
江白有些愕然地望着这个长发披散丶形容狼狈的男人,片刻後,他的神情阴沉下来,似笑非笑地盯了卫瓷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这麽失魂落魄做什麽?元帅,我以为对於我们来说,把我们弄进这个鬼地方丶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该是天大的仇人。蝼蚁也有憎恨巨人的权利啊,就像猪狗憎恨那个命令屠夫挥动屠刀的人。」
「……」
江白自言自语,「好吧,好吧。也许感到好奇也是正常的,毕竟那是帝国的执政官。一切都与她休戚相关。她遭遇的厄运,却成了我们的好运。」
他咧开嘴,充满恶意地笑了几声,牢牢盯住卫瓷惨白的面庞,一字一句道,「执政官大人在访问塞尔法星群的过程中,於银河外缘遭遇了电磁风暴,目前星舰失联,大概有……四五六七,好多天?」
元帅没有说话。一时间,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漆黑如鸦羽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神情,男人像一具停止活动的机械,没有一点声息。而江白满足地喟叹一声,灰蓝色的眼眸中闪动着亢奋的光彩,「我这一生,生平第一次被幸运女神垂青。执政官失联,才给了我逃出生天的机会。」
「等待吧,等待着混乱与失序降临,而後才能开启崭新的人生。」
他抚了抚自己的脖颈,伤口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那道难看的丶凹凸不平的伤疤,要过多久才会完全消弭呢?或许要经过很漫长的时间,或许馀生都不会淡去。每每思及此,心底便涌现一股扭曲的恨意。凭什麽,凭什麽他的人生就这样烂糟,仿佛陷入肮脏的淤泥里,永远翻不了身。
他又想到他那个一无是处却占尽便宜的继妹,丑陋丶体弱丶存在基因缺陷难以受孕,却偏偏就有科学院的博士义无反顾地愿意娶她。後来他们终於怀上孩子,那种刺眼的丶让人恨极了的幸福,照耀得他浑身溃烂,他不得不……保护自己,抹杀那一束炽热丶灼眼的光芒。
……後来,他也怀了孕,虽然不知道是哪个Alpha的野种,但他至少能够顺利地生产……本该是这样的。偏偏在根本无力反抗的巨人安排下,他再一次滑入烂泥中。
而现在……现在,江白的手抚摸过脖颈处那些暧昧的痕迹,那是莱珀矿业的一位董事会成员留下的,作为实验受体,那个老头饱受假性信息素折磨,在一次假性发情期中,江白伺机,抚慰了他。
所以这一次,趁着执政官失联,外面发起的合围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转移出被用作人工腺体实验的莱珀矿业董事会成员的大致谋划,他能够知情,并借着即将到来的混乱,为自己安排逃出路线。
他只是一粒身不由己的苍耳,只能借着他人的东风被捎上一程。
但至少,他把握住了这阵风,甚至能够以施救者的姿态,重新出现在看尽他狼狈下贱模样的元帅面前。
江白的脸庞上浮显出一抹带着疯狂与兴奋的微笑,他微微侧过头,想去观赏元帅的表情,却发现男人始终一动不动,就像是已经报废的老旧机械体,安静而沉默。
他撩开元帅散落下来的墨黑长发,那张冷峻坚毅的面容显露出来,一片空白的茫然,男人的眼瞳空洞无光,对江白的动作没有一丝反应。
江白後面诉说的话语,那些亢奋的丶激昂的剖白,通通从他耳边擦过,却无法捕捉提炼出一点信息,就像水流过完全光滑的表面,没有留下一颗水珠。
卫瓷还停留在艾妲遭遇电磁风暴丶星舰失联的事实里,没有回过神来。
他对那种天文现象并不陌生,军校的课程里教授过丶模拟过,他是有着丰富星间作战经验的军人,自然也遇到过。故而他明白,当处於神经元连结状态下,电磁风暴可能带来怎样的影响。
艾妲……卫瓷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狠狠捏紧,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最糟糕的某种可能。多日的失联意味着什麽,他的脑中闪过数种情况,元帅攥紧了拳,不愿想像艾妲或许会处於其中的某种境地里。
巨大的无措,胸腔的闷痛感,一团乱的思绪。卫瓷低低喘息着,眼底有痛苦与迷茫一闪而过,理智被消融,他放任自己沉溺於感情的涡旋,再无法分析丶衡量这则消息到底对於他现在的处境有何影响。
直到江白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感谢风暴。」Omega握住了元帅冰凉的手,笑着说,「如果没有这场电磁风暴,不敢想像我们还要受困於此多久。是它给了我们获得新生的契机,不再猪狗不如地任人宰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