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马车在贝斯汀领地边缘的矿区荒原上碾过最后一道枯草覆盖的界碑,如同痨病患者吐出最后一口浊气,彻底瘫在了黄沙弥漫的路边。
车厢里堆积如山的脱水蔬菜和维克多脑袋上的半个洋葱一同滚落下来,砸出满地呛人的尘烟。
“咳咳咳……呕!”阿瑞斯被辛辣的干洋葱碎末呛得眼泪直流,狼狈不堪地爬出菜堆,扯掉裹得死紧的闷热兜帽斗篷,大口呼吸着混杂着矿石碎屑和硫磺味的“自由”空气。
金湿漉漉地黏在额角,碧绿眼珠还残余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维克多敏捷地从另一侧翻下车,动作利落得像只真正的黑羽渡鸦。他毫不在意地拍打着沾满尘土和干菜叶的黑色劲装(逃亡时胡乱套在最里层),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矿针,扫视着眼前这片——
衰败与躁动并存的土地。
巨大的矿坑如同大地溃烂的伤口,深褐色的岩壁裸露狰狞。简易木质索道像脆弱的蛛网悬吊在深不见底的坑洞上方,随着呼啸的山风出心惊的呻吟,矿洞口堆叠着锈蚀变形的矿车残骸,如同某种史前巨兽的骨骼。
目之所及,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矿工佝偻着腰背,用麻木的目光看着这两个突兀出现的外来者。
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劣质火药的硝烟、以及矿石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带着金属腥气的压迫感。
维克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与之前车上的崩溃哀嚎判若两人。
“欢迎来到贝斯汀的……财富疮疤,小金毛研究员。”他用脚尖踢开一块滚落的页岩碎片,“领主府的麻烦?呵,这里的麻烦够你开个专题系列了。”
他眼神锐利如刀,“开采权纠纷能写成八部曲!矿洞里的‘意外’多得像地鼠窝!还有——”他压低声音,猩红眼瞳瞥向远处矿工聚集地边缘,几个蹲在石墩上、目光如秃鹫般阴冷剽悍的身影,“……盘踞在矿脉血管上的地头蛇血蛭。”
阿瑞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神情逐渐凝重。
学者的本能让他迅切换状态,掏出随身带着的防水笔记本和一支笔尖粗砺的炭笔,眼神开始变得专注而挑剔:“地质结构很……脆。像是被强行撕开的口子……那些断层应力……”他没再说话,飞快地在纸页上勾勒粗糙的坑洞剖面图,标注应力方向。专业思维瞬间压倒了对社死的恐惧。
“行了,”维克多用力一拍阿瑞斯的后背(差点把他拍个趔趄),“现在!脱‘皮’!”他唰啦一声,如同撕开一层伪装,将身上那件沾满污渍的黑色劲装猛地扯下!
露出来的,竟然是一套略显宽大、浆洗得白、胸口位置还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线头松脱的“贝斯汀矿产研究院”徽标的——标准灰蓝色粗布工装!
维克多甚至还变戏法似的摸出两副边缘破损、镜片磨损严重的黑框圆眼镜,一副自己戴上(平光镜),另一副硬生生架在了阿瑞斯高挺的鼻梁上。眼镜腿压得他金下的俊脸都有点扭曲。
“从现在起——”维克多叉腰,努力挺直腰板,试图模仿刻板研究员的标准站姿,只可惜那副吊儿郎当的气质和鼻梁上的眼镜格格不入,
“你!是阿瑞斯博士!矿脉地质应力分布异常研究员!”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你的忠实助手西奥多·维克!专门负责帮你记录数据、挨矿工骂、以及……跟矿霸斗智斗勇!”
阿瑞斯扶了扶快要滑落的眼镜,看着维克多那副努力正经却更像要去唱滑稽戏的造型,以及自己身上同样别扭的工装,再感受一下扑面而来的、带着血腥味和贪婪气息的矿区现实……
昨晚的酒精、尴尬、甚至小报的头条,瞬间被脚下这片充满危机的土地碾压得无影无踪。一丝掺杂着荒诞与兴奋的战栗电流般窜过脊椎。
“了解……维克助手。”他推了推眼镜,声音竟然平稳下来,目光重新锁定矿坑,“但是你能不能稍微解释一下,路上不是说去沙滩度假的吗?”
“咳……哎嘿~”
两人套上粗糙的工装,戴上歪斜的破眼镜,抱着(维克多硬塞给他的)巨大记录夹板和一小盒岩石采样工具,昂阔步(维克多负责昂,阿瑞斯负责阔步)地朝着最大那个主矿坑走去。
与此同时,距离此地数十里外,贝斯汀主城门口告示板。
一张被风撕扯得边缘卷曲、但墨迹还异常新鲜的通缉令牢牢占据正中央。
领主金印的纹章在灰暗天光下闪耀着沉重光芒。
【通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