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我姐姐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战意:顶着对方的名号去发疯,倒简单!
四十五
眼见临近年关,开春在即,我娘说不准什麽时候回来,我势必要抓住时机杜绝入宫可能。
翌日,我照例扮作我姐姐出门,兜里空空,不能买小摊小贩上的玩意,索性去京城菜价最贵的天香楼,敞开了肚皮四处大吃大喝,用我姐姐的名义赊账,大摇大摆地离开。再接了几朵不知哪几位公子抛来的鲜花,用姐姐的名义应约,最後我在一家围了数人的店前停下。
人多口杂,适合登场。我凑上去,瞧见门前挂着一副对联,那字苍劲有力,刚健大方。
「北风不解意,红尘多败笔。」
我在心底暗暗皱眉,不止为这酸溜溜的对联,更是为这字——这分明是卫长风的字迹。
北风不解意,北风,北风,不就是江淮北和卫长风,怎麽,就连他都为我姐姐倾倒了?
仔细一想,我姐姐在,卫长风便在,我以为他是来找我的,难不成是为了来瞧我姐姐?
我同我娘的脾性极像,多疑,并对自己的推断深信不疑,当下便觉得这想法合情合理。
烦,真烦,凭什麽都向着我姐姐?我攥紧裙面又松开:既然如此,那江淮北必须入宫。
我轻轻咳一声,便有人因那颗痣认出我的身份,四散开来,为我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那掌柜的见了我,登时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见了财神爷似的:
「哟,今儿个吹的是什麽风,把相府的大小姐吹到这儿来了?」
「此联对得不工整,若说是败笔,倒也算名副其实,撤了吧。」
两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中年掌柜搓了搓手掌,眼珠一转,另起话题:
「江大小姐,年关将至,咱今儿个想讨讨彩头,正要换联呢。只是这联不太一般,只有上联没有下联,才引来许多人探看,京中无人不知大小姐精彩绝艳,不知可有机会得您一副墨宝?」
怪不得有这麽多人在这逗留,原来是有热闹可看,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副上联。
「长长长长长长长」
好怪的上联,若是对得不好,这就真是贻笑大方了。
我掩唇坏笑,高呼:「这还不简单,把笔墨纸砚拿来。」
中年男子不疑有他,点头哈腰地去店内取来文房四宝。
衆目睽睽之下,我屏息凝神,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字。
「短短短短短短短」
我拍拍手,满意点头,心道我姐姐这回可要臭名远扬。
谁知我回头却看见,那为首的老者先带头叫起好来了。
「大智若愚!这就叫大智若愚!」
「看似拙气,实有匠心!真是对得漂亮!有创意!有想法!」
「京城第一美人,果真也是京城第一才女!不一般!不一般!」
大家都说好,那自然就是好了。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说极好。
一开始略有疑惑的掌柜不疑有他,招呼着夥计将这副墨宝高高悬起。
我:……
四十六
我干的好事很快便被我姐姐发就了。
年关将至,她好了痘疮忘了疼,又爬墙出府去买烧鹅,路过一家挂着七长七短的对联,顿觉十分可笑,上前细细端详,发就落款赫然是她的大名。
我姐姐静静地站着,朝那对联磨了好一阵牙,连打牙祭的心都没有了,蹬蹬蹬跑回相府,又翻了进去,潇洒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跑来踹我房门。
她双手叉腰:「我说我怎麽在天香楼莫名其妙地欠了一笔债,还被好几个不认识的男人指着说是负心女,好啊,原来是你在背後捣鬼!」
我想到那滑稽的景象,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姐姐也觉得好笑,然而笑完之後,她大叫一声挽起衣袖扑上来,不顾形象地同我扭打在一起。
几日後,我姐姐也依葫芦画瓢。她敷粉将痣遮去,走上大街小巷,在最热闹的集市里敲锣打鼓,四处有偿借阅《春宫图》与《金瓶梅》。
京中人人只道二小姐自失了第一美人的头衔後,美人包袱骤减,路子真是越走越野。大年三十,我同她外出访友,才得知了她做的好事。
四十七
当时我与我姐姐正在陆然家做客,卫长风同我说了此事,揶揄地朝我使眼色,大小姐李妙语则在我姐姐面前撒泼打滚,要她快写结局。
窗半开着,屋内点着炭,我的面颊顷刻烧起来,不知是被熏的还是被气的。几朵剔透的雪花飘了进来,在窗棂上化作一滩极小的水洼。
空无一人的庭院银装素裹,积雪把枯枝坠折了,砸在雪地上,把捉雀的野猫惊走,花色的身影在雪地里跃动,留下一串秀气的猫爪印。
晴空是浅蓝色的糖块儿,金色冬阳无疑是团橙子味儿的夹心,这是我一生中罕见的美景,我悄悄猫腰出门,抓了团雪塞进我姐姐衣领里。
她打了个冷战,递给我一个「来战」的眼神,便同我跑出去丢雪球。李妙语不喜欢我,她斜眼看我说幼稚,但被我俩误伤,也加入其中。
陆然来劝架,也被殃及,也没脸没皮地同我们闹起来,卫长风谴责他同女人打雪仗真不害臊,被陆然一雪球正中俊脸,登时陷入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