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婉眠安下些心,目光重新聚焦萧越处,叮嘱:“那等事情结束了一定要看郎中。”
月光洒在帐海上,帐篷是一个个浪,随着夜色渐浓,涛声逐渐变大。
萧越依旧玩世不恭的模样,站在林之的营房外,问道:“林大人,矿场的人都来了,你也别再瞒着,说说,这些年报了多少空饷。”
林之在帐内哈哈大笑:“空饷?笑话。朝廷不管西原,层层盘剥下来,就这几万人,也是饿得勒紧裤腰带。”
几万?
萧越面色一变,握拳向前一步,终究还是站在原地:“林之,你们跟朝廷报的,可是十五万。”
而且,根据萧越多年掌握的情报,镇西军至少应有十万之众。
他暗自握拳。
这些蛀虫,这些蛀虫!
林之反倒大笑:“你算计我,无非是为了真相,那我便不替萧问川瞒着了。当年,镇西军几乎全被你祖父带走,只留三万驻军西原,他为天下放弃了家乡!林家与你外祖家,不舍家园,明知死路一条,仍留下与齐人鏖战!我几个兄长,皆惨死!”
整个营地都陷入死寂,人人面面相觑。
萧越立在原处,表情隐在阴影里,沉默着。
乔婉眠直觉知道,林之恐怕没有说谎。依他所言,林老将军当年是主动抛却西原的,甚至连足数的守军都没留下。
原来当年与齐人苦战的,竟只三万镇西军!
“好不容易等到萧问川领兵回援,他却不愿为百姓报仇,只是威慑齐人退兵,划归直山为界,而后又带走了所有兵马,为李氏拱卫开阳!只留给林家几千残兵,和至亲们拼不齐的尸首……”林之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悲凉。
“我们父子,苦心经营二十载,忍痛维持着萧问川的英雄形象。萧越小儿,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百姓心底有个盼头!”
四野寂静,唯有心中的浪潮久久不退。
乔婉眠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在秋风中那道沉默的身影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萧越的信仰正在崩塌。
林之继续道:“为不让那些恶犬知晓西原无兵,我只能装作兵力充沛,给齐国权贵的私矿送人。”
“唯有喂饱了恶犬,它才不会半夜扒你家柴门!”
“为守这烂摊子,我不能向谁说半个字。对内得瞒,对外要瞒。西原的青壮二十年前就要死干净了,都向我要人,我去哪捏人?”
“这西原今后爱谁管谁管,老子不干了!哈哈哈哈!今夜我说出真相,最迟半旬,齐国定会再挑事端,届时我且在地下看你如何应对。”
“兄长!你们战死,倒是解脱!我呢?这场噩梦,整整耗了我二十载!”
林之的语调逐渐癫狂,“有谁记得?上万人中,唯我一人!唯我一人夺了武状元!有资格走五百级青云梯,自正恪门进內殿。”
他又笑,笑声中带着无限的凄凉与不忿:“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遇春。”(注)
萧越始终握拳沉默,化作浪中一块礁石。
他崇拜了二十年的祖父,并非他美化中的完人。
盲目的信仰,使他忽略了许多细节。
至于林之,罪业是真,无奈也是真。
帐内传来灯架倾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