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栎山就停住脚。
我叫人把木木抱下去——我看出来,他今天有一些不对劲。
我走过去,贺栎山抬头看天,没有看我,“段景杉,你给我讲了那么多你和你三哥,你也听我讲一讲我跟他
之间。”
我将人都遣散了,他跟我坐在小池塘边上,从前他给我弄的一个鱼桌——那桌子不方正,桌面是一条鱼的形状,他喜欢,说这是点睛之笔,放在我这园中,一眼就能够将目光聚拢,使人注意这一块的花,水,亭,各有颜色。
我们俩隔着鱼桌坐。
“你三哥中毒的时候,我不知道。他来安王府来找我,我生气他,不愿意去见他,我知道他来了,我躲着在喂鱼。他还是过来找我,他说他要我给他画像。”
“原来他那个时候觉得自己要死了,知道我的心思,想要给我留个念想,因为他收走了我藏着的东西,他怕他走了之后,我什么都没有。”
“他给我过寿,带我去听云寺祈福,因为他知道我的寿日,曹钰的人把我一碗寿面掀了。他觉得我心里面过不去,所以来补偿我。”
“我还专门去气他,我说他该来的时候不来,我讽刺他,在那里弄虚。原来他那个病要忘事,是他忘记要来了。好多事他都忘,不止我的事。晏载跟我说,你皇兄他去找他,让他在神武营点几个兵过来,跟着他出城。他让他提醒着他这个事,别第二天又忘了,他那个时候只跟晏载交代,宫里边他谁都信不过,他准备后事,都是这样遮遮掩掩。”
“晏载说这个事险,劝你皇兄不要将就我,说我这个人手段很多。你皇兄说,所以他才找晏载。让他点些信得过的人。”
他说这么多,自己还定着,把我给说哭了。
我一个劲抹袖子,“他……我三哥……他就是这样……固执……劝不动他……他就是这么的人。”
贺栎山眼神投在池子里面,里面一条红鱼跳来跃去,在他眼睛里面荡,可他都不眨眼,好像他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那天晚上在庙里,他跟我说他怕我伤心难过。原来他说的是,他怕他死了之后,我伤心难过。”
“我不懂。”
“我那时候不懂。”
“我在宫里边找到了他收走的我的东西,我画的画,我留着的,他寄给我的信。原来他没有撕掉,没有扔。他就是拿回去看看。他想看看而已。”
“他藏在柜子里面,单独收起来,还有我寄过给他的信,也没丢。”
“我跟他说了很多让他生气的话。”
“他对我有很多生气。他就是这么走的。”
“他走的时候,心里边还记得的是我气过他,我伤他,我不懂。怎么,我什么都不懂。我稀里糊涂,我以为他对我狠,可他眼里,我才是最狠那一个,他这么都容着我。”
“他当皇帝不容易,我去看了很多他批过的奏折,他一天忙着呢,他很多要忙的事,好多人都要去烦他。他还要去打仗,那么多人跟他唱反调,连我也是,怎么,我也在跟他唱反调。”
我的眼泪止不住。
它就拼命这么下来。
贺栎山走的时候,我还软着,在桌前动不了,还在哭,他的兵一撤走,吴筠羡就过来看我。她很害怕我,她来捉我的手,问我贺栎山是不是又吓我什么了。
她说贺栎山从早上我进宫那会,一直等着,不声不响坐在花园里面,等我回来。
她知道,肯定又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我继续抹袖子:“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想三哥了,所以来找我。”
他只找得到我。
我知道他了,他就是在对我好。
他要还我三哥的情,我三哥死了,他只能够找我还。
他要我在。
贺栎山不止那一天来找我,他有时候,突然就会找我。叫我去玩,叫我去看花,吃酒,城里面有新鲜的玩意,带我去长见识。
他谈我三皇兄的事,好多我都不知道。
都是他自己去查的,找过来人一个个问,一条条对。
我三皇兄曾经跟承王是一伙的,承王想要当皇帝,拉了我三皇兄进去。那会儿我三哥也是悬着命,谋算了很多事,隔着我和贺栎山两个人,好像冷不丁他当了皇帝,其实他都是生死之间,擦着这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