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景杉将那包糕点吃完,贺栎山也没说一句话,我无意间一瞥,发现他眼眶已经通红。
旁人观贺栎山,都觉得他潇洒快活得紧。
他这些年,听景杉讲,挥金如土,不学无术,活脱脱是个没有心肺的败家子弟。可或许是认识他太早,他浪荡的这几年也只通过书信,便觉得他虽然跟着人学了些纨绔习气,但其实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内里是个很天真柔软的人。
记得有一回,正是上元。
一堆王公大臣们吃完饭,在宫里放起了天灯。
其实从前,宫里边是不放天灯的。只是我父皇觉得,过春节的时候,宫里都会燃烟花,到了上元,却要等着看宫外的灯火,不能彰显皇家气派。于是便定下个规矩,辰时一到,宫里的天灯先升起,辰时一刻之后,宫外才允许放灯。
天灯,是作祈福许愿之用,所以放灯之前,要先将愿望写在灯纸之上。宫人们准备了纸笔,王公大臣们一人领一只天灯,挨个将愿望写上去。
我偷摸瞄了几眼,见写的都是什么“八方宁靖”,“愿我朝福运绵延”,“风调雨顺”,“天佑大燕”之类格局很高的东西,便捏着灯等了一会,待我大哥写完,又去看他的,发现写的是“愿政通人和,百代不衰”。
都写到百代了,恐怕已经没有比他更高的格局了。
于是糊弄地写了个“五谷丰登”之类的祈语,没有超出我大哥的远见,但也不失皇家子弟的忧民之心。
辰时到,天灯缓缓升上夜空。众人仰头望着,我也望着我点的那盏天灯,见它飘到一半,被一棵大树的树枝给刮破了,风一吹,烛芯也灭了,霎时令我郁结了。
在这成片的灯火中,这一盏灯实在是不起眼,众人好像都没人发现,只有站在我身旁的贺栎山道:“不就是一盏灯吗,瞧你这伤心样。走,我带你再去放一盏。”
每人只能放一盏灯,他哪里能有多出来的?
我这么问贺栎山,他悄声跟我讲,本来以为这天灯是自己带来放,没想到是宫里头发,带了十几只进宫,一只也没用上。我于是便跟他到了人少的地方,拿火折子将他带来藏起的天灯点了。
点完第一盏,我忽地反应过来,忘了将愿望写上去了。正要拎着回去写,贺栎山却将我拦住,道,“不写也是一样的,愿望不写出来更灵。”
贺栎山闭着眼,双手合十对着正在升空的天灯许愿。
许完第一个愿,贺栎山又说要将剩下的灯全点了。
我就问,“你有这么多愿望要许的吗?”
贺栎山道,“因为天上的神仙太忙了,没可能个个都看,宫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放,神仙们都是随便拾几个实现。你放得越多,抽到你的概率就越大。”
这个说法我是头一回听说,问贺栎山是听谁说的。
他便说从前上元节,在宫里聚完回府,他爹都要点许多的天灯。因为他娘在天上做神仙,说不准就能看见他爹放的灯。只是这一天点灯的人太多了,所以想让神仙看见你的,就要多点一些。
我忍不住道:“天上真的有神仙吗?”
贺栎山仰头望向漆黑夜色中的满幕天灯,目光中也映出了灼灼灯辉。
“当然,不然你有见过飞上去的天灯掉下来吗?”
这我倒是真没见过。
“都是被神仙给拾走了。”
我疑惑了:“可你不是说神仙只是抽几个看吗?”
“是啊,可是神仙慈悲,即使没抽空实现凡人许的愿望,也不会将天灯扔下去惹人伤心。”
他讲话做事,也是向来顾及旁人的心情。逢人三分笑,跟他在一处,少有伤心的时刻,即便心里郁结着,跟他聊上几句,也会不自觉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