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至尊位的人改变了性别后,这天下的一切或许也当慢慢随之更改。
好比这一刻,他一瞬不瞬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即便姿容未减,风仪依旧,但还是一眼触及了眼角隐约的细碎皱纹,又在皱纹浅浅的沟壑中看见她依旧如花明媚的模样,看见她的闻鹤堂年轻又绝色的侍者们。
朱颜辞去花辞树。
青年时的不珍惜,迟迟不可得。
便是眼下时刻,已是十月深秋,他回来丞相府近一月,依旧是让他静养。无需他早朝,无需他复值。
自然,她亦不可能来此。
他在百转千回的愁肠中,勉强将心平静下来。
将尚书台送来的卷宗认真批阅;将前头不再朝中的两年间的朝政,寻来翻阅记录;将这年开春设定的朝务计划细细审核……在一卷卷书简笔墨中,寻找朱笔颜色,她的字迹。
一手隶书,从初时的秀整妩静,方圆兼济,到如今已是雄阔灵动,风骨笔生。
抱石让他合卷早歇,道是公务无尽头。
他原也不在处理公务,实乃长夜漫漫,他不敢入睡,也无法入睡,遂持笔临摹她的字迹,绘丹青描她模样。
月圆月缺,他临窗伏案,衣袍上浸满月光,伸手轻抚,见天际新月丰满成玉轮,时光如水流。
终于低眉看画中人,俯首称臣。
十月最后一枚月牙和破晓交替后。
一个寻常的晌午,屋中一如既往点香烹茶,侍者一如既往捧来待批的卷宗,苏彦一如既往独立东门,在遥望未央宫半晌后,回来屋中跽坐案前,一如既往沉默又专注地批阅卷宗。
铜漏滴答,博望炉中再添香料,案上阅过的卷宗慢慢累起,浅金色的日光偏转,沉寂的书房被匆匆奔来的侍者打破安静。
苏彦蹙眉抬眸。
“大人,小殿下来了。”
苏彦看着他,神色并没有多少改变。
“是小殿下,您赶紧接驾。”
苏彦顿在手中的笔晃了晃,又看一眼跪着的人。
侍者往屋外扫一眼,急道,“大人,小殿下入院子了。”
苏彦这会猛地起身,却觉一阵晕眩,然腿比神识还快,待他回神人已经到门口。
见日光下,小小的人儿被大长秋牵着,正一步步走近他。
“苏大人。”阿灿出声唤他。
苏彦愣了一下,俯身行礼,“臣拜见殿下。”
“起来。”长生奶声奶气道。
苏彦起身,咫尺的距离,他有抱他的冲动,到底忍下了,只看他,又看他身后,俨然忘了规矩和待客之道。
阿灿知他心思,低声道,“陛下没来,原是谴婢子陪殿下过来道一声谢。”
“谢谢你,我能和阿母上朝了。”长生闻一“谢”字,便将学了数遍的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