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钱氏一直劝章小水夹菜,章小水望着满锅子白翻翻的肥肉,真是没食欲。
寻常刨猪汤别人都舍不得切肉的,小钱氏看他饿着肚子来,专门从大房家借了些肉,切了好些。
但吃惯了他爹的手艺,这些肉着实差了些味道。
不过他还是一口一个,腮帮子嚼得带劲儿,感觉不像是吃饭,像是在积攒力气似的。
章小水打了个饱嗝,确定自己吃饱后才放碗。
把猪左右翻了翻,确定毛刮干净后,铁钩勾住猪下巴,扛着肥猪挂上木架上。那动作干脆利索的,周围汉子看多了还是忍不住惊叹,胳膊细细的,力气大如牛啊。
开肠破肚,刀口挥得快,砰砰砰的,骨头碎裂的干脆,一旁汉子吓得后躲,摸了把脸,没飞来肉屑沫。高马尾垂在腰间欢动,章小水单手叉腰,手腕骨握着锃亮杀猪刀,挥得利索,“咱手艺稳着呢,怕啥。掉一粒肉,我都不收钱。”
天黑了,就是掉了也看不见嘛。
张二郎笑道,“小水人稳的很。”
等把猪肉分刀完,天色黑尽了,章小水分刀很细致,基本把骨头剔除来了,肉块大小也问了小钱氏,按照她的来。
像章小水这样耐心的屠夫很少,肉都切的大块大块的,恨不得早早收工。这样的肉,拿去送人走亲戚,主人家心都在滴血。自己改刀能看出切割钝口,哪有屠夫这样利索。
黑夜卷碎微微暗光,雪在屋檐下的黄晕里打转,章小水收拾好刀具,沾了猪血黏糊糊的,也没洗和猪蹄一起放背篓里,朝小钱氏等人挥手告别。
小钱氏还在挽留,还说和张二郎一起送章小水回家,毕竟天黑了,一个小哥儿走夜里不安全。还下了点雨雪,路上更是脚滑的很。
章小水坚决不要送。
大步果决地朝黑夜走去。
雪和毛毛雨水,打湿了章小水的睫毛,但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不可能指着黑夜嬉笑怒骂,或者是迎着雨雪奔跑,疯疯癫癫的。
这一年过的真快。还有十天就小年了。
去年小年章峥回来的,今年应该能赶回来吧。
章小水走到村口大树下时,脚步一顿,总觉得身后有人,他回头,家家户户点了油灯,像是雪野里闪闪的萤火虫,四周树木稀稀拉拉,没看到人影。
章小水抹了下眉眼上的雨水,心想总不能是章峥躲他身后吧。
虽然章峥就爱干这事情。
从微暗的雪夜穿进幽暗的坟林小路,头顶一线天光暗的很,好像贴着几尺的距离审视他的头顶、后脖颈,冰冷的雨水入侵露在外面的皮表,章小水没由来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不希望在这里出事。
去年秋夏时,他和章峥拉着手在这里说的话,鸡同鸭讲,竟然也能说一块去。
就算迟钝的他,这会儿回想起来也忍不住嘴角弯弯,心里甜蜜。
谁剖白会选在坟林?活该章峥自己一个人兵荒马乱的入戏。
看着聪明,实际上呆笨的很。
看着要强,实际上心软的很。
章峥就是这样傻。
白瞎一副精明的嘴脸。
章小水就这样走在湿哒哒雨淋淋的坟林小路上,一脸的傻笑,浑然不顾藏在身后夜里雨里的危险。
不过,他的美好地方,是难逃天时地利人和的青纱帐。
章小水停下了脚步,看着从树林里钻出来的魁梧男人。
虽然没程武高壮,和章小水少年身形相比,无疑一座小山拦住了去路,遮住了天光。
对方居高临下又势在必得的目光舔舐。
“儿媳妇儿,认得我是谁么。”
章小水道,“一个快要死的人。”
林屠夫意外的看向章小水,果真是有些胆气的。
“够劲儿,我喜欢。”
“跟了我,我包你吃香喝辣的。”
寻常小哥儿定是羞愤欲死了,但章小水从来没把自己放在被审视的低位上,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他乱心的,他仰着头,清凌凌的目光带着沉甸甸的厌恶和仇恨。
“烂人,把你的烂几把切了喂狗吃都不吃。”
“你倒是有你阿爹年轻时的性子,当初我想抢的是他,没办法你爹看得太紧了。”
“今天就尝尝……”
林屠夫话还没说完,雨夜里一道疾影拎着剔骨刀袭来,林屠夫侧身闪避挥刀落了空,但章小水一手挂树上,回旋一脚踢林屠夫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