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心疼孩子,所以孩子自小对娘依赖,而妻子在老大十岁去世后,他对老大要求越发严格。
从去年冬天开始,一向听话的老大竟然雷打不动去章记小吃摊,徐秀才觉得这是“玩物丧志”,大丈夫怎可以贪恋口腹之欲,连这点自持自省都做不到,今后还怎么考取功名一方为官。
他训斥了几次老大依然我行我素,徐二郎说这是大哥想娘了,大哥说这是娘经常给他做的。
他娘并不知道这叫卷饼,那时候徐秀才还没有功名,她就去大户人家浆洗做工,人家可怜她,就让她带些剩菜剩饭回去。她又不好意思多带,每次就拿烙饼卷一些菜。
徐秀才听了拂袖哼声,只是后面再没有阻止了。
严苛的规训下,徐大郎长大,渐渐对外界事物反应很淡薄。
徐秀才有老寒腿,冬天不小心跌倒在雪地里,徐老大也视若无睹;因为他爹小时候就教导他,跌倒了不许哭,自己爬起来就是了,人要越挫越勇。徐老大现在认为他爹也应该如此。
他情感寡淡到几乎不通人情,但真有几分读书天赋,在十岁时已经考取了童生,今年打算考秀才试试。
才出十五,家家户户年味未散,但徐秀才家一贯冰冷肃然,只一盏油灯在清冷中跳动。
“又买卤猪蹄?我刚从张家买了份回来。”徐秀才见小儿子手里抱着的油纸袋道。
“这是章家送的,不知道味道如何。”徐二郎道。
徐秀才道,“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做人不要被蝇头小利蒙蔽了心性,反而忘记自己心中最开始的理想和初心。”
徐二郎正好把油纸袋的卤猪蹄放盘子里,他把筷子放下,拱手行礼道,“谢父亲教诲,定铭记于心。”
徐秀才见徐大郎已经沉迷咬卷饼了,鼻头轻哼出不满,拿起筷子夹了张家的猪蹄,每年一份,原本七分美味加上一年发酵的惦念,如今入口也十分满足。
不忘点评一番,“嗯,不错,张家这卤猪蹄也是一番傲骨,保持初心方得始终。”
张家猪蹄一向是整只卖的,寻常人家买回去还得改刀,但是他家就不用,他爹对着一只猪蹄拿筷子一点点夹着肉,摇头晃脑像是施法似的,没一会儿就吃得见骨头了。
徐二郎想吃张家的,但是没他爹发话是万万不能的,见大哥还咔嚓咔嚓吃卷饼,那味道香得他咽口水,心一横手一捏,筷子伸向了章家的卤猪蹄。
也不知道这味道……徐二郎夹在筷子上看了一眼,卤色亮堂好看,汤汁由内到外浸满了,从肉质纹理泛出淡淡的金黄油脂,猪皮卤的软糯又不烂,看着就想让人咬上一口。
“夹着不吃,试毒?吃没个吃相。”徐秀才道。
徐二郎立马把猪蹄送嘴里,眼睛微微睁圆,最后没了话头,只腮帮子鼓动,牙齿间发出欢快的咀嚼声。
然后飞快给他大哥碗碟里夹了一筷,剩下两块在他“细嚼慢咽”中消灭了。等徐秀才从张家猪蹄里抬头看去,就见徐二郎正襟危坐,乖巧对他一笑。
嘴角一圈油渍。
呵斥的话都来不及说了,有那么好吃?
但是碟子没了,他也不好和大儿子抢。
徐大郎吃完一个卷饼后,才发现碟子里多了一块猪蹄,他不想吃,徐二郎道,“娘以前也做过的,试试。”
徐大郎才犹豫夹起。
“怎么样?”徐二郎问的时候,徐秀才也忍不住看去。因为大儿子嘴巴是真的很挑食,还觉得张家的猪蹄很油腻,不够香浓。人家百年老卤,怎么可能不够香浓。
徐大郎道,“不错,但是少了一样东西。”
徐二郎蹙眉,他觉得比张家好啊,口感更加丰富肥而非不腻,汁水香浓筋肉又弹牙爽口。
徐大郎道,“章家秘制辣酱。”
徐二郎有些遗憾,就听徐秀才道,“你现在买来给你大哥试试。”
他爹也馋了。
明明刚刚还说便宜没好货。
徐二郎家偏僻挨着城边了,但他爹非说是看中后面的取水河巷才买这里的。这会儿天彻底黑了,从他家到学府路那拐口要两刻钟,等他到章家食摊的时候,发现前面还有人排着,而锅里就剩……一个瞥眼,就心里紧了下,还有十块。
半个时辰不到,章家一锅卤煮就要卖完了?
果真酒香不怕巷子深,况且章家之前卷饼就人气旺,这次卤煮出来大家都愿意尝尝。
徐二郎边等边望铁锅,祈祷排到自己能有一份,就是两块都好啊。
幸好前面的人都是要卷饼的,现在他前面只剩下一个人了,总不能十块都要吧,那可得六十文了。他松了口气,他们这县城没人舍得这样吃的。
“老章,锅里的十块全给我包了。”
徐二郎难掩惊讶失落,但他性子拘谨做不出和陌生食客商量分食的请求。
章小水早就发现了他,他一直盯着卤煮锅里,目光迫切又紧张,好像怕被人买光。
章小水想问他,但是又不知道怎么称呼,“诶,读书人,你想要几块。”
“两块行吗?”徐二郎一喜。
章小水就对前面那老食客道,“钟叔,能给这小兄弟匀两块吗?我瞧他是专门跑来的,之前来过一次。”
钟老板惊讶,他只是饭后消食路过章家食摊的,顺手照顾章峥家生意,没想到他家卤煮真有回头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