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片刻内,数人接连发言,言辞或激烈、或持重,针锋相对,倒真有几分沙场争锋之势。
议论渐歇,李先生这才开口:“兵者,国之大事,可纸上谈兵者多,能定乾坤者少。”
话锋一转,他指向案上白纸:“你等既言有策,便将所思所想,尽书于纸上。”
“笔墨纸砚,皆已备好,一炷香时间,写一篇策论。”
案前,笔墨微晃,纸页轻展。
有人沉思良久,才
落下第一笔,有人已蓄谋在胸,提笔便如破竹,沙沙声落满堂。
容今瑶属于“沉思良久才落笔”这一类。
她脑中虽有些许思路,却始终拼凑不成文章,低头咬着笔杆,眼神有些游移。
游着游着,就游到了少年身上。
旁边的楚懿下笔如飞。
他神情专注,眉宇间凝着一抹沉静,笔势沉稳,仿若胸中早有千军万马,只待跃然纸上。
这人安静的时候,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不对,她在想什么?
容今瑶意识到自己的愣怔,迅速收回视线,强行定神,咬牙下笔。
直到日落时分,钟声响起,夕阳斜洒入堂。
众人纷纷将策论交上,陆续提笈离席,只剩纸墨的余香尚未散去。堂中一角,却还有人趴在桌上,懒懒地窝着,一动不动。
容今瑶没闲心叫醒他,整理好书笈,正欲起身,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轻唤:“六公主,请留步。”
她一怔,回头望去。
李先生不知何时已翻开了她的策论文卷,眉头不经意间微微皱起,目光落在纸面上久久未动。
“策论立意尚可,只是这字……”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又似在努力不让话太难听,“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容今瑶有些尴尬。
她总不能说,因为之前想让父皇关注自己的课业,所以故意把字写丑,久而久之,反倒是有些定型了。
“六公主本性聪慧,但字迹若太潦草,于政堂、御前都是不合规矩的。”
说着,李先生翻到另一页,淡淡一瞥,点了点旁边那份字迹清劲、锋藏笔底的策论。
“楚懿的字清正端凝,笔法遒劲,是个好范本。”他道,“不若由他来指导你书法,课余互为补益,也算同窗间的照拂。”
“……”
容今瑶倏地抬眸,唇线绷得紧紧的,显然在权衡如何体面地拒绝。
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原本趴在桌案上睡觉的人忽然动了动。
只见楚懿支起身子,半撑着头,眼神还带着三分睡意,声音松松散散地飘了过来:“……谁在叫我?”
李先生并未责怪,直接看向他:“楚懿,从明日起,每日课后你来指点六公主书法,月底我要检查成果。”
“指点啊……”
楚懿抬眼,正对上容今瑶咬牙忍耐的神色,顿时觉得有趣,从善如流道:“遵命。”
容今瑶睫毛轻颤:“……学生也遵命。”
李先生满意地点点头,收拢试卷离开。
堂内静默片刻,余晖从窗棂斜照进来,落在那道细细的红线上。
楚懿站起身,垂眸,指了指那条将桌案一分为二的红线,嘴角轻扬:“容今瑶,你这条线,怕是拦不住我了。”
凌云堂纪事(完)隐秘的心动,不可说……
开学礼之后,照例是要武训半个月的,每日早起练功、翻山跃岭,足够让凌云堂的学子们哀鸿遍野。
只是这一年的八月末,暑气迟迟不退,日头一落,仍能热得人满头是汗,学堂便大发慈悲一回,将武训的时日延后至了十月,等秋风起、霜气重,再行训练。
大多数人听闻此消息都如蒙大赦,长舒了一口气,纷纷道这是天赐的“缓刑”。
可容今瑶闻言,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在堂舍内闲倚轩窗,望着天边日光懒洋洋地洒在瓦梁。
自打李先生让楚懿指点她练字之后,这段日子,她越思忖越觉此事透着几分诡谲。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总之就是浑身不自在。
所以,她干脆盼起了武训早些来临。
哪怕届时需爬山越岭,栉风沐雨,也强过每日挨着楚懿坐下,被他手把手矫正笔法来得安心。
不过庆幸的是,楚懿似是诸事缠身,极为忙碌。
他常常姗姗来迟,一入课堂,便径直奔至角落落座。旋即单手撑额,须臾间便昏昏欲睡。课余时分,更是不见半分踪影。
到了后来,容今瑶自己也把指点书法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权当是一句客套话。
这夜,夜色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