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汀兰露出迷茫的神色,按住茶饼,说:“哥哥,我好像听见谢祈的声音了。”
沐时卿的面孔异常微妙地扭曲了一下。
有一瞬间,沐汀兰觉得面前这个人竟然十分陌生。她手里的茶饼才是曾与她朝夕相处的,而眼前的人,她甚至从未窥见过一次他的真容。
“……那是因为,你把太多的精力放在谢祈身上了。”沐时卿的声音明显变得不悦,“汀兰,你我才是一体。你不应该太在乎她。”
沐汀兰:“可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你一定要在我们的新婚之夜里,不断提起一个外人吗?”沐时卿语气逐渐变得生硬,“她能够触碰你,陪你说话逗趣,这些我都做不到。所以你如今是嫌我无趣,觉得她比我更重要了吗?”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陪伴你。如果她能让你感到不再孤独,我是不是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青年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仿佛真的会就此消失。
沐汀兰从未见过沐时卿这样态度疏离地对自己说话,感到违和的同时又有些惶恐。她当然不希望沐时卿消失,也不想让他生气,连忙弥补道:“哥哥才是最重要的,我都听哥哥的。”
炉上水雾升腾,她看不清沐时卿的脸,但她隐约感觉到他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下来。
他们一人伸出一只手,各自掰住茶饼的一边,同时用力。
茶饼很硬,很难掰开,它在他们手中抵抗,扭曲着挣扎。沐汀兰咬牙用力,原本完整的茶饼在一声崩溃而清脆的哀嚎后,终于四分五裂,安静了下来。
破碎的茶叶渣坠入壶中,随着水流的汹涌,了无生机地翻滚。
“很好,汀兰。”沐时卿赞赏道。
他从炉上提起茶壶,往精美的茶杯中斟了一杯,递给沐汀兰。他和沐汀兰的手彼此交缠,交杯相送,把茶水缓缓递给对方的双唇。
骨头般苍白的杯子里,盛着鲜红浓稠的茶水。沐汀兰低头啜饮,滚烫的茶水从喉头涌过,泛起一股浓郁发苦的腥味。
一声惊雷炸响,忽然震落了她手中的茶杯。杯裂茶泼,瓷片像一滩碎骨,浸泡在浓红的血泊中。
霎时间,天地倾倒。炉中的炭火扑出炉膛,将诡艳红帐点燃。
夜雨和庭院在熊熊烈火中消失,空气滚烫而扭曲,沐时卿的脸骤然变形,溃散成无数翅膀燃烧的蝴蝶。
身首异处的谢祈出现在沐汀兰眼前,只剩下被撕碎成数块的彩色粘稠物质。它们蠕动着,似乎在寻找彼此,企图重新将自己组装起来。
乌尔铎的驾驶室中,四壁皆是漆黑的凹坑,地面上烈火燃烧,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流星陨落的爆炸。
巨鲸的颅顶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炽烈的狂风从缺口处灌入,吹得所有人皮肤发干发烫,睁不开眼睛。
万里无云的晴空出现在众人头顶,清湛碧蓝。无数闪烁着鳞光的蝶翼被暴风卷起,像苍茫原野上的花瓣,漫舞飞向青空之上。一轮烈日悬挂天心,灿金流火,将驾驶室中照映得光影毕现。
不见寒功败垂成,游到阴影下,回头狠狠剜了世界一眼。
就在刚才,他差一点点就能用幻境成功诱使沐汀兰和谢祈自相残杀,坐收她们的权柄。谁知世界为了挣脱钢铁囚笼,使用了乐园术“星图辉煌”,生生将囚笼炸开。
爆炸弄出的巨大动静,彻底扰乱了幻术的施展,将沐汀兰从幻梦中惊醒。
所幸他这次出手,并非做无用功。谢祈被沐汀兰的反戈一击打成重伤,而他也成功将一个决定性的道具,装在了沐汀兰身上。
程序重新开始运作的沐汀兰,终于检测到了不见寒留在她身上的后手。
那是一张破旧的方向盘。相较于乌尔铎先进而高级的设计,它的落后和陈旧,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从某个报废公交车上拆下来,强行塞入这一堆高科技中的。
可是,偏偏这样一个方向盘,深深扎根在她身上,像散播病毒一样,开始朝她传输自我毁灭的程序。
道具【载具杀手】:当你将它安装到任意一件交通工具上时,该交通工具立即会产生出轻生的念头。
能够承载生灵往返于第三、四纪元之间的乌尔铎,未尝不能被定义为一种交通工具。
流窜在空气中的数字瞬间翻红,每一条代码都被入侵改写,向她灌输自毁的信息。
沐汀兰失声尖叫起来。
成百上千台音响发出的噪音,让人头痛欲裂,两耳嗡鸣。
四处散落的谢祈停止了自我缝合,集体朝沐汀兰蠕动过去,努力将彩色的粘液渗入机械结构的缝隙中。她似乎想通过将钢铁同化成血肉的方式,帮助沐汀兰抵抗自毁的指令。
一支霜箭从远处射来,狠狠钉穿她伸出的触手。
阳光的入侵让驾驶室中的无影环境消失了,啄影钉再次生效。霜箭将触手连同她的影子一起,牢牢钉在地面上,使其不得动弹。
其他的谢祈碎片像炸了锅一样,蜷曲起来,四处逃窜。霜风箭雨随即而至,将它们一一钉死在地上,动弹不得。
啄影钉具有禁制其他权能生效的能力,即便是万象权柄,也无法在啄影钉下治愈自己。虚弱的触手微微弹动,从四面八方全部朝沐汀兰的方向努力伸去,最后软趴趴地垂下了。
彩光从她身上剥离,留下的透明粘液逐渐融化。每一滩水渍中,都剥离出一道微光,它们飘忽悠忽,最终汇聚在一处,凝聚成绚烂的万象权柄。
身负重伤的世界匍匐在阴影中,不住地喘息,朝万象权柄伸出血肉模糊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