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翎安静地上楼,来到了平安的房门前。
项翎通常会避免直呼目标个体的名字,除非需要在其他当地个体面前遵循当地社会风俗。
因为对她而言,目标个体就只是目标个体而已。
会被送到她面前的目标个体,无一不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他们并不需要拥有世俗意义上的名字,只需以象征死亡顺序的代号代称。
但项翎仍旧停留在了“平安”的门前。
她听到里面有声音,很细微,像是轴承转动的声音。
时已深夜,不知为何,平安并没有入睡。
项翎想了想,敲响了他的房门。
“谁?”嘶哑而冷淡的声音。尽管声音因异常嘶哑而与过去全然不同,但此时此刻的语调却是一模一样的。
项翎忽然有一些奇怪,此前她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认出呢?
“我。”项翎应道。
房间里顿时传来了些许混乱的窸窣声,像是里面的人在迅地收拾着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
平安着白色里衣:“怎么?睡不着吗?还是冷了?”说着,他顺手将项翎引进屋,关了门。
他财大气粗,给这客栈里所有的常驻民上的都是上等的好炭,在这样的天气里也把一室烧得暖融融的,根本不冷。
可他还是怕项翎着了凉,顺手给她找了件外衣披上。
“睡不着。”项翎道。这不是谎话。在接到管理局的通讯之后,她困意全无,在床上坐了好一阵儿,然后才下床穿衣,拿了刀上来。
“怎么忽然睡不着?”平安问道,拿起煨在炉子上的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微微晃得不烫口了,递给她,“润润口,去床上躺着吧。躺一会儿,我陪你说会儿话,兴许就困了。”
项翎喝了一口,不想喝了,就把杯子塞回给他,依言跑到床上坐着,拍了拍床:“你也来。”
平安把杯子拿到手里,预备着什么时候她还想喝,也上了床。他伸手把床上用衣服盖着的什么东西挪了挪,与项翎面对面坐着,把被子拉到了二人身上,盖上。
项翎看着平安,从他清秀寻常的脸,看到他白皙纤细的脖颈,再到他布满了伤痕的胸口。
这些伤,都是真的。
按理说,项翎不该意识不到平安的身份的。她与璧润亲密接触过太多次了,他身上的陈年旧疤,她一眼就认得出,他雪白莹润的肌肤,她闭着眼睛也摸得出来。
可他弄伤了自己的每一寸皮肤。
他用鞭伤,烙伤,棍伤,烫伤,挤压伤,还有很多她认不出的伤口,盖住了自己全身每一处特征,叫她一点也认不出来了。
项翎很认真地想了一阵儿,想不出他这样做的原因。
所以,她打算当面问他。
她伸出手,触摸了他胸口上的一道烙伤。
那是很深的一道伤口,边缘被烧得焦黑。项翎想象不出,在皮肤上造出这样的伤口,他会有多疼。
而这样的伤,他还有无数个。
“为什么?”她开口询问,“不疼吗?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不可能不疼的吧。她记得最初大夫来看他,说他咬牙咬到牙龈都出了血。
“为了自由。”平安道,“我与柳青坊坊主约定,撑过了,就可以出去。”
这是他之前与她说过的,他只当她忘了,很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我不是问这个。”项翎道,“我是问,你在奉天府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跑到这里来。”
对方的眸子,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可他的神色却变也没变,只浮起了极自然的疑惑:“什么?”
项翎真的很惊叹于平安的演技。如果不是得到了管理局的检测结果,她几乎都要相信他真的与奉天府毫无关系了。
她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的嘴唇慢慢地,越闭越紧。
璧润真的很精于识人。
他真的太精于识人了。
有的时候,他甚至很希望自己不要如此擅长此道。这样,此
时此刻,他就还可以给自己一点希望。
一点“她根本就没有现,只是在诈他”的希望。
很奇怪,尽管在真相揭开的噩梦中慌乱过无数次,到如今真正被现的时候,璧润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无措。
也许是因为人总会本能地自我保护,若是现实过于尖锐,一时甚至无法反应过来。
璧润只是觉得喘不过气,听不到自己的呼吸。
“怎么知道的?”他问道。
“是我先问你的。”项翎道,“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跑到这里来?”
璧润沉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