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很想怨恨宋恒焉。是他先对我好的,是他先让我以为这一次的婚姻会带来不一样的人生,结果我估算错误,我依然是那个输家,是一件替代品。
可是怨恨人没有任何意义。真要说来,我还应该感谢自己有这么一张和我哥高度相似的脸,才能让宋恒焉对我这么好。
起草离婚协议的时候,我发现电脑屏幕有一处污点,擦了半天都擦不干净,过了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那处模糊不清不是因为屏幕脏了,而是因为我哭了。
我舍不得。就算知道宋恒焉不喜欢我,就算知道我只是被他当成一件替代品,我也还是觉得,如果和他分开,再不会有人对我这么体贴入微,这么温柔细致了。
可我还是必须放弃,因为不属于我的东西就不会是我的。就算我现在因为好运暂时把它拿在了手里,迟早有一天它还是会流失,回到它原本的主人那里。
我最后还是没忍住给了自己一点甜头,和宋恒焉去旅游了。断舍离的过程太疼了,我要含着糖才能做到。
在我们去游乐园游玩的途中,有孩子不慎落水了,我连忙循着哭声找过去,纵身一跃,把孩子紧紧拉住。
在我抓住那孩子的胳膊后,我才发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要不是宋恒焉也跳下来,今天可能就会两尸两命,过后陈女士和我哥只能在报纸上看到我。
宋恒焉看上去真的吓了一大跳。明明将我从水中托举起来的时候,他还毫不犹豫,体力十足,一上岸就像被透支了,只知道紧紧地跟着我,好像只要他离我远一点,我就又会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再次落水似的。
我们俩的衣服都湿透了,只能在旁边的商店里买一套。售货员犹豫半晌,前来询问,“两位是模特吗?这也太合身了,我可以拍个视频发朋友圈吗?”
我知道,如果只有我,售货员肯定不会来问,宋恒焉入水后额发湿透,却更显美貌,我是沾了他的光。
念及此,我对售货员说,“这个我做不了主,你得问我老公。”
宋恒焉生得美,脸皮却薄,这么一句话,就能把他弄结巴了。“啊,不是,模特,就是……”
我忍俊不禁,连忙替他解围,“拍一个不露脸的吧,因为我老公脸皮比较薄。”
逗过头了,宋恒焉回到酒店就直奔浴室,一副不愿意和我多说的模样。我就算来时情绪低落,这会也实在是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好笑,“好啦,对不起,我不该逗你的。”
宋恒焉不记仇,洗完澡出来,又恢复了往常模样。
“洗好了吗?”
“嗯。”
“我帮你吹头发吧。”
宋恒焉乖乖坐着,由得我吹,我关上风筒,“恒焉。”
“嗯?”
“谢谢你救我。”
就算我知道,他救我,也许只是因为我这张脸,也许只是因为我们归根结底名义上都是夫妻一场,他没法见死不救,可他在跳下来的那一刻,脸上的担忧和焦虑都太逼真了,以至于快要让我相信。
“这会让我觉得……”
觉得他大概也是有那么一点真心,是给到我这件替代品这里的。
可是我很快又否决掉了这种可能。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他喜欢我,多少人被这种错觉弄得难堪狼狈。我够狼狈了,没必要自添麻烦。
抱着离别将至,像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以吻作别的心情,我轻轻地亲吻了宋恒焉。
他没有躲开,面上也没露出嫌恶神色,这让我松了口气。
“好啦,我去洗澡……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
其实我在问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答案。他当然不是为我脸红的,是我和我哥确实长得太像了,怨不得他被这套以假乱真迷惑。
宋恒焉睫毛轻颤,耳根都红了,酒店灯光柔和,愈发彰显他容貌艳丽。
如此美色当前,圣贤都难免心旌摇曳。
有一瞬间,我都在想,要不我直接把那份离婚协议作废算了。我和宋恒焉各取所需,也不是非要一刀两断。
手机铃声响起,我如梦初醒地从宋恒焉身上退下去,摁下通话键,喂?
陈女士上了年纪,腿脚越来越不好使,又不想影响我哥的工作,所以希望我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出现比较严重的问题。
我知道,那个节点提前来了。那个不该在依依不舍,而是就此放下宋恒焉的节点。老天把我看透了,知道我其实在用这种方式拖延和宋恒焉提出离婚的事,我不想面对,它就催生出某些外力,迫使我尽早面对。
好,我对陈女士说。那我明天就带您去看,你早点睡吧妈。
没什么大事,就只是多休息,少走动就好了。我从医生那里接过单子,拿去开药,陈女士坐在轮椅上,“恒焉这次没陪你来?”
我沉默几秒,回答,“他比较忙。”
陈女士看上去不太相信,她多半觉得我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导致失去了宋恒焉的欢心。对此她感到不屑,但我都回来陪她看病了,她就先敛住那些难听话,不往外说。
我把离婚协议放在宋恒焉面前的时候,没太敢看他的表情。我怕在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看到一丝如释重负,那会让我大受打击。
宋恒焉说了什么,我也不太记得了。我只听出来他的声音没有太大的波动,毕竟我不是那件真品,我只是一件仿品,丢失了固然可惜,但也还没可惜到值得去挽留的地步。
大晚上的,出租车司机把车开得比较慢,我一直往倒后镜看,直到我意识到,我居然在奢望宋恒焉会跑出来追我,不由得被自己逗笑了。
人看了太多偶像剧,脑回路难免就会被带偏。宋恒焉为什么要?我又不是周千澍。
就算他追上来把我带回去,我也终究不是我哥。就算我俩都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赝品始终还是比不上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