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句话,我读了很多遍才能读懂。我不是第一次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人,只不过她对周难知的不在乎总能超越我的想象。
并未觉得我的境况凄凉到不适合雪上加霜,周千澍又补了一句,“当然了,我妈是说让他去交点朋友,但是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她只是在把周难知当成某种资源,当她误以为这个资源在我这里不奏效了,就会希望它可以萌生新的用途。
假如当初我没有弄出这桩联姻,她也会想方设法让别的有钱的Alpha看上周难知。这毋庸置疑。虽然她在周难知出嫁时,表现出了一定的愧疚,负罪,过意不去,但这不会让她停手。那点愧疚表现出来的意思是:我很抱歉,麻烦你收下我的抱歉,因为以后未必我就对得起你。这歉疚是一次性支出的,需要周难知省着点用。
“我劝了的。是难知自己说他可以去。”
这是周千澍能给我的最多信息。
我一阵晕眩,将凉掉大半的早餐囫囵下去,又吞了比平时剂量更大的药物,确保我还留有一丝清醒,能够思考这件事情。
周难知明明在被亲戚轰炸的时候还不断拒绝,为什么这会又愿意去了?难道他反复思量后,最终还是希望通过一段新的感情来覆盖掉原先不好的回忆吗?还是说他看了某个Alpha的照片,觉得对方很符合他的审美,以至于更改了主意?
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让我头昏脑涨。我停止了思考,接下来的行动就全交给本能了。
中午十二点,我把车停在周千澍发来的餐厅的附近。餐厅老板极有眼力见,听完我几句话,就专门给我安排了一个既能看到周难知,又不轻易会被他发现的位置。
周难知就坐在不远处,和那个陌生Alpha周旋。对方相当能说会道,逗笑了他很多次。
我分辨得出周难知真心的和假意的笑容。当他对面前的人没有兴趣,没有耐心,他也会笑,只不过笑得很浮于表面,笑出一种尊重他人的礼貌,别人看不出来,我却一眼就??有数。当他真正对某个人某个话题感兴趣,他才会真的笑。现在的他对那个Alpha露出的笑是真的。是作数的。
“我知道,你应该是被你妈妈强行安排过来的。”每一秒钟,我都在加深那个认知:这Alpha很会说话,比起我胜上许多倍。“不好意思啊,害你受罪了。不过你还真别说,要不是我爸非要我出来见见,我也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优秀的Omega……”
这种事原本用不着一个陌生人来多嘴。周难知光是往那一站,就可以看出他的出众,夺目,优异,耀眼。我没有错过那个Alpha第一眼看见他时,脸上隐藏不了的惊艳表情。
他在得意。因为他赚了,原本只是拗不过家里人,随便走个过场算了,没想到天上竟然还会掉馅饼。出来相亲相到这种水准的,几乎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奇迹桥段。为了这样的得意能够持续,他简直是不遗余力地在讨好周难知。
而如他所愿地,周难知被他讨好到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我不会讨好人。半年多的婚姻里,我没能说出几句甜言蜜语来,即使我已经非常努力地对我贫瘠的表达能力作了改善。但上天从来不是公正的,这个Alpha只用在那里坐五分钟,就可以抵完我半年能让周难知真心笑出来的量。
我坐在包厢里,呼吸艰难,反胃感一阵阵涌上来。我不是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当它真的到来,我才发现我没有任何手段能去终止。我能做什么呢?不由分说地冲过去搅乱局面,同时也把自己在周难知心里本就败坏的形象再败坏一点?
如果我冲出去搅乱这个场面了,我可以想象到周难知的反应。他会努力地摁下他的错愕和厌恶,不管怎么说,我好歹给予过他真实的帮助。好歹是因为我,他们周家才有喘息的空闲。这些能换来周难知竭尽所能的礼貌相待,但不会持续太久。一旦有机会,他就会请服务员来把我清走。实在不行,他还可以报警。是的,这是我的前夫,虽然他没有签署离婚协议,但麻烦你们把他带走吧。辛苦了。
我如此笃定我不会赢得这场赌注的前提是,我手里没有任何筹码。如果周难知的父亲还没死,还在重病期间,那么他们家会持续地需要我这么一个提款机,周难知也会看在我的钱财的份上,选择继续忍受我,我的阴暗,我的心机,我的不正常。
如果再异想天开一点,周难知也喜欢这么个不正常的我,那事情就更好解决了,我可以直接上前砸场子,反正我有着十足的底气。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了。周家不再需要我,周难知也并不喜欢我。我的出场会成为最大的败笔,对事情无益,对周难知关于我的观感也无益。
但凡周难知在这个Alpha面前表现出足够多的不情愿,我也会博一下,万一呢?可他看起来并没有不开心,于是我失却了能够作乱的最后一个契机。
一个比我要擅长表达许多的Alpha,一个可以逗他开心的Alpha,的确是周难知更适合选择的对象。我对此无话可说,无能为力。如果我是周难知,我心里的天平也会有所倾向。花瓶再好看有什么用,摆在那里也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装饰品,丢掉了也不会有太大差异,新的替代品也很快就可以摆过去。
聊得差不多了,那个Alpha起身去买单,周难知跟在后头。这个架势很明了,他们即将进行下一场了,这是相亲进行得非常顺利的征兆。好了,是时候了,把过去和阴魂不散的前夫都丢掉,和新对象一起欣欣向荣地迈向充满盼头的新生活。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一味地在原地待着有什么意义?周难知的相亲就是这个意思,不管怎么样,他要接纳全新的明天了。没有宋恒焉在的晴朗的明天。
我在周难知看到我前,抽了空隙回到车里。周千澍的期待显然要落空了,我无法帮他阻止周难知去会见新的Alpha,因为那也许能让周难知获得幸福。
从我这里一辈子都没法获得的幸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车好像在某一刻撞上了坚硬的墙面,私家车库里回荡着剧烈的响声。我往后倒,又撞上了另一部车。要是再多停几辆车,我一个人就能制造一场连环追尾。我全身发麻,四肢无力,呼吸急促得好像被谁掐住了脖颈,一分余地都没给我留。这是谋杀,我还没有想死呢。
可是周围空无一人。我花了很久,才琢磨出这个事实:放心,没有谁会来害我。当然,也没有谁会来救我了。周难知也不会,即使他救了那么多人,曾经那里面也包括我。可是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他的救赎名单上了,他盘点一番,干脆利落地划掉了宋恒焉这个名字。
从地库回到别墅,我花了半个多小时,也许还要更久。我的腿不听使唤了,大脑,胳膊,每一处,都脱离开我的精神。我再度听到父亲和叔叔的嘲笑声,从地狱里一层一层漫上来。他们快笑得喘不过气了,因为我居然在这之前还存着某些不切实际的希冀,觉得我有了周难知,下场不会有他们这么难看。
那就是我最大的错觉。我从来没有拥有过周难知,他不会是我的。他只是一场幻梦,很慷慨地给我试用的体验。体验结束,我再花多少钱都没法续期。
从幻梦里抽出来,不得不面对现实的那一刻,是最难捱,也是最苦痛的。每个秒钟都被拖延成一个世纪,每次呼吸都需要将近半分钟的光景。我撑着墙,好一阵卡顿。这下全都完蛋,我没法再自己骗自己了,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周难知花了那么短的时间,就彻底放下我,决定朝别人走去的完整过程。不掺虚假。
我听见某种杂音。什么人很用力地喘气,免得窒息而亡的声音。一开始我以为是别人闯进了别墅,后面我才发现那是我自己的动静。怎么会费劲成这样?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窗户是开着的,通风良好,是谁把空气给剽窃走了?
很多年前,我妈妈就知道了那种方法。那种最迅速地从没有止境的苦痛之中永久地解脱出来,再不遭罪的办法。
她下手的时候很坚决,这种事情是不能犹豫的,既然不会再改变想法了,那伤口当然是越深越好,以防自己有被抢救回去的可能。
我在厨房里找到了称手的刀具。按照大小,它本来应该切下某个西瓜,某块蛋糕,生平头一次见血肉,还很生疏,夹带着一丝不确定。奈何我用的劲头太大,它也束手无策,只能被我摁进更深的地方。
手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痛到我不能再稳当地握住刀柄。一把超市里买来的水果刀,完成这么大件事,是它见世面了。
浴缸里的水很快就被染成了红色,我闭上眼,好安静,以后都会这么安静了。这样的安静里不会再有周难知出现,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唯一的遗憾。
《焉知》下半部完结
作者有话说:
即将迎来揭开真相的终篇(趴下)lets把难知眼前的迷雾拨开,把病病的恒焉从泥潭里拉上来——
谢谢宝贝们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三卷焉知(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