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玥再落座时,便能直视太子妃的容颜了。
“说来,宋二郎也已离京许久。”太子妃叹问,“又将新年,你一人支撑康国公府,着实不易。”
“府邸虽大,家中人少,倒也不难。”霍玥也一叹,“妾身所忧,不过前日,二郎送来消息,说——”
她低下头,似说得艰难:“说他身边有孕的两个丫鬟,一个生了女儿,一个好容易生子,偏又先天不足,三日……就去了。”
“后嗣无人,焉知这康国公府,将来如何?”她深深一叹。
“子嗣传承,确是人生第一等的大事。”
太子妃略有斟酌,先问:“宋二郎也为此事忧虑?”
“他自然愁了!”霍玥便说,“不怕娘娘笑话:才成婚时,他对我允诺,‘一生一世,不见二色’,可我接连小产,多年未再有孕,他纳了我的丫鬟还不足,又在外新要了两个人家送的人,又不敢同我说,直到秋天一个有了身孕,才送信对我坦白。我当然也只能体谅了。”
从她看似抱怨丈夫的话里,太子妃听出,她和宋檀确有紧密交流,当是一条心投向东宫的。
“男人们嘴馋,本就难免,何况是为了子嗣。”她便温声道,“只是委屈你,他在外为官,独留你一人在家寂寞。”
“有娘娘关怀,妾身就不委屈了。”霍玥笑道。
太子妃亦笑:“其实你还年轻,怎么就不能生了呢?我这里正有几个生子的好方子,给你带去。”
她看一眼左右,示意去拿,又笑道:“等宋二郎回来,你与他生个嫡子,才是正经传承后嗣的人。”
“是!”霍玥忙起身道谢,“妾身多借娘娘吉言了!”
“举手之劳罢了。”
太子妃也站起身,亲手将药方送到霍玥身前:“叫他——别学楚王,一个姬妾庶子,都宠得无法无天,真当成了宝贝。”
——别再摇摆不定,回头去与楚王亲近。
第105章信任第一场大胜。
可是,只有一个宋檀的宋家,对东宫来说,有什么用?
二更,太子来主殿安寝。
回过与霍氏的对话,太子妃不免说出疑问。
“是没什么大用。”太子上床,疲倦闭眼,“但那是皇祖母的娘家。你我对宋家友善亲密些,总比与他家结成仇的好。”
太子妃分不清丈夫这话是真是假,是否只为敷衍。
但她也并不担心,更不伤心。
殿下虽不与她交心,对大哥和舅舅,总是不大藏私的。
楚王越是势大,殿下就越离不开她。
怀着对娘家的信心,太子妃安然躺在丈夫身边,不一时就睡熟了-
到青雀平安生产的消息送达楚王面前时,还有不到半个月,便是新年。
从看到这个消息开始,楚王就知道自己在笑。
终于,或许过去了几刻钟,或许过去了一个时辰,他看着信上文字,能稍微控制自己的笑容,便立刻叫来了张岫:“快去,告诉华夫人和二娘子,”他并不掩饰兴奋:“十二月初一日,卯正二刻,夫人生了,母子平安!”
此时,华芳年和江逾白已经安顿在了西凉府东边的一处小院里。一进大小,青砖灰瓦,正房加厢耳十余间屋舍,足够安置她们和跟随来的四名女护卫、四名侍女和两个厨子。
远行离乡、搬迁新居不过一个半月,这处房舍已被收拾得十分整齐,和京中永宁坊雁巷的宅院一样,四方洁净,物事严整,就算是柴房和厨房,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灰尘。
西陲冬日无花,院中一株青松也洁净如洗。
张岫还细心将些微落漆、碎瓦着人补全,更显出院落屋舍如新。
弓宁带兄弟们来提亲的那日,十几个军中汉子提前洗了澡,又衣着一新,看着这样整洁的院落,又看到立在正房前面,被侍女们簇拥着的,一身大红衣衫、嫣然含笑、貌若明珠般的少女,也几乎不敢落脚。
是楚王殿下先迈入院门,这些将士才都扛起聘礼,一个个缩着脑袋,鹌鹑似地跟了进来。
楚王只在那日,作为媒人来过一次。
既是媒人,自然不受女方长辈的礼。
他已不似前些年瘦削,也不必担心让谁受到惊吓。
他事务繁忙,平时只叫张岫关照。江逾白和华芳年也当然从不去打扰,只与张岫越发相熟。
张岫一来,华芳年就拽着他的袖子,连声让他到里间坐,和对自家孩子一样,亲手塞给他一杯热热的茶:“这么冷,快捂捂手!”又叫丫鬟:“快把炖的羊汤先盛一碗!”
“羊汤过会再喝!”张岫也笑得和花一样,“今儿我来,是给夫人和二娘子报喜来了!”
将茶杯放在内室的桌上,回身关上门,在华芳年和江逾白已经猜到了的惊喜目光里,他做了个揖,笑着低声说:“侧妃生了!就在初一日上午,平安给殿下生了四郎!四郎正重六斤,不多也不少!”-
不论有无阴私作祟,出生重量几何,才落地到人世的孩子身体脆弱,需格外精心呵护,也随时有夭折的风险。
所以,新生儿满月要庆贺,百日要庆贺,到了周岁,更要隆重摆宴,庆祝他活过了这一年,能活到成人的几率又大了一些。
也因幼儿夭亡是常事,不论天家还是民间,都常有“三岁以下的孩子不序齿、不起名,待开蒙上学再上宗谱、论排行、起学名”的习惯。除非嫡长子,或格外受父母尊长重视的孩子,才会在刚出生时便有大名。
有些公主、皇子,亦会在出生不久后便有封号、封地。
今上重视子嗣。宫中凡出生的孩子,不论男女,亦不论母亲身份,皆是从满月便序齿。是以,如今楚王之上,虽只有太子、齐王、魏王三个成年兄长,亦在宫中排行“六郎”。
而楚王府延续宫中习惯,子女出生后,便先依年龄称呼,养到开蒙的年纪再取学名。楚王常不在家,没有时间给孩子起乳名。他不起名,张孺人、李侧妃也不曾自作主张,孩子有学名之前,王府上下,皆只称呼“大郎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