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舍才有得。”孙时悦冷笑,“阿娘不必担心,我不争了,他宋家也和平不到哪去。那霍氏的心比我还高,她连陪嫁丫鬟都容不下,还能容得下别人?她能忍姬妾庶子一时,必忍不了一世。我在,他们一家齐心对付我,反倒和睦些,我不在了,宋家的热闹才是还有的看。”
看她说得坚决,永熙郡主便也不再多言,只道:“你想好了就好。这事一做,将来可是不好反悔的。”
“早就想好了!”
孙时悦这时一笑,手便伸向了母亲:“我和行岚,以后就全靠着阿娘了,那康国公府有什么好回去的?有阿娘在,我才不后悔!”
“哎!”永熙郡主长叹,搂紧了她。
“从前把你嫁去宋家,还以为是难得的好姻缘。”她叹息着,“谁知大郎……他就死了呢!”
“那个混账王八蛋!”孙时悦登时竖起双眉,“若他是堂堂正正战死的,我也不怨他,偏是为救他那废物的爹才死!他是做了感天动地的‘大孝子’,只把我和行岚留下受气!死了活该!活该他那没心的爹连他的香火都不管!我今生再不收养儿子,由他做个孤魂野鬼,看着我乐!就是等我死了,到了地府,我也再不同他相见!”
“好了好了。”永熙郡主抚摸着女儿,“人都死了,少骂两句。我还没死呢,也轮不到你死。”
她便唤人:“去写帖子,说我想拜见陛下。写得可怜些。”
和从前
几十年一样,长宁公主府的帖子畅通无阻递到了御前。
皇帝宣表姐觐见,先叫内侍备好茶点。
他这位自幼一处长大的表姐多年来安静省事,除了独生女儿外,再没有事说到他面前,他自然更愿意多给她几分耐心和体面。
永熙郡主入了宫,见到皇帝,两眼先含了泪,说话却一点不慢:“今日特来求陛下,不为别的,还是为我的阿悦。陛下,那康国公老贼也欺人太甚了!他自己带兵不利,葬送了儿子——这都是旧话了,却要我的阿悦吃苦。大郎已去了有十二年了,阿悦都三十有三了,连行岚也及笄了一年,正是给他过继一个孩子,好将来给他们母女撑腰的时候,偏那老贼竟然不许,只说等二郎生了孩子给她!可二郎的孩子,阿悦怎么敢要……”
说着,她擦着泪:“这一年里,光我知道的,二郎和他娘子为纳妾生子的事就闹了有十回不止,全说出来,好像我故意在陛下面前贬损小辈……可,连今年除夕他们祭祖,阿悦提起给大郎过继,他们还吵了一场——吵到最后,二郎许是气急了,才口不择言,还对他娘子说了一句,‘你又没有母亲’呢……”
透过手帕与手指的缝隙,永熙郡主满意看到,陛下的神色,变了。
宋家能在辽东惨败后还保有“康国公”的爵位,无一人获罪下狱斩首,只有康国公夺官,不就是全靠太后娘娘的情分吗?陛下敬爱母亲,所以优待舅家。可舅家的子侄竟能在争吵里辱及自己妻子的母亲,骂她“没有母亲”,这样不恭狂悖的言语行事,陛下怎么可能不生气。
永熙郡主见好就收。
“二郎他们自己还子嗣艰难,虽说终于有一个丫鬟有孕了,也难保生出来的是男是女。”她抽噎着说,“阿悦自己便为无子伤怀,怎好再夺他们的孩子?又见实在争执得难看,因此回家来对我说,今生就算绝了过继的心了,以后也不和行岚再回伤心地,就只在家里陪着我。可我想了几个月,行岚终究姓‘宋’,她的亲事还没定……”
“这倒不必发愁。”皇帝开口,叹说,“阿岚这孩子,也是朕看到大的,不忍她因家中龃龉耽误了婚事。朕就赐她一个县君封号,先给她抬一抬身份罢。她的婚事若定了,也告诉朕知道。”
“多谢陛下!”永熙郡主连忙谢恩。
“哎!”皇帝摆手,“表姐不必客气。孩子们好就罢了。”
他叹道:“连行岚都将议亲……这几十年,还真是一眨眼啊!”
永熙郡主坐回去,又同皇帝说了几句时光荏苒、岁月不待人的话,回忆了一番年少时的乐事。
见他面露疲色,永熙郡主知机告退。
她的背影消失,皇帝也渐渐收起了感叹的笑意,不过片时,已如铸成宫墙的石砖一样冷硬。
紫宸殿里寂凉无声。
半晌,他低低地骂了一句:“这个……孙子!”
“吏部报上的各地出缺的奏章呢?放哪儿了!”他一边问着,一边已自己抽出一个条陈看,“河北……陕西……崇庆……嘉定……广南……”一边骂着,“我看他是在中书省坐傻了!放出去见见各地人情疾苦,也省得快三十的人了,还像个七八岁孩子一样不懂事!”
“圣人息怒。”太监笑着整理被他拨乱的长案,“其实奴婢看呀,宋郎中只是这个年岁了还没子嗣,心急之下才失了态。陛下疼他,不如赐他几个美人,多生几个儿子。宋郎中本就聪慧,再有了子嗣后代,做了父亲,大约也就稳重了。”
第87章真是为了她?“月月都和殿下书信往来……
太监的提议,确实有一瞬让皇帝觉得颇为不错。
可他紧锁的眉头还未松开,旋即便又皱得更紧,片刻道:“这不妥。”
“霍家的丫头本就脾气不好,”他轻哼,“朕赐下去的人,她宽待了不舒服,更不可能薄待,一来二去,心里积了怨,她又是宋家当家的娘子,岂不叫他家更生起乱吗?”
“既是已经有个丫头有孕了,就再看罢。”他又叹,“总不至于叫他真到断子绝孙的地步。”
继续翻起条陈,他低声自语:“广南……哎!这也太苦些……”-
皇帝的决定和犹豫,还暂且不为宫外人所知。
而经过一夜的冷静,青雀已经可以不再去想,那个孩子究竟还有没有可能会来,如果会来,又会去到哪。
为尽快让自己恢复平常,不再露出异样,她决心找些其他事做。
一早睁眼,她先问芳蕊:“前日,殿下走之前,是反复去看了承光两次?和张岫说话前一次,吩咐过张岫,又去看了一次?”
这些话是昨日上午奶娘回她的。可那时她心里太乱,听过,应着,就先放下了,没再细想。
“是看了两次。”芳蕊确定地说,“殿下才从卧房出来,就先去看了姐儿一眼,和张公公说完话,又去看姐儿,看了足有半刻钟才走。”
“是了。”沉吟后,青雀低声,“我怎么忘了。”
楚王不是霍玥和宋檀,他心里是装着孩子们的。只是他心里装着的事太多,要他决策的其他事又太重要——要命,所以,对孩子们的衣食住行,文武教养,他全然尽责,但对其他——譬如与孩子们的情分——他只能尽力。
孩子们亲近他,他也欢喜。
可若孩子实在不与他投缘,他会伤怀,但不会强求。
站在他的身份和位置,只要他想,他永远可以有数不尽的正事忙碌。他才二十三岁,王府里正妃之位空悬,侧妃空置一位,孺人名位更是还有七个空缺,便已经活了四个孩子。若他愿意,他今生还会有数不清的妃妾,给他生下一个又一个子女。
就像大明宫里的圣人,那么多的孩子都在渴望同一个父亲的疼爱,他永远也不会缺少儿孙承欢。
他现在似乎格外喜欢承光,是因为他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每日都在云起堂,对承光最熟,最有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