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打算里,她应该像方才那样亲昵自然地谢过楚王,轻描淡写揭过怀疑,高兴期待女儿的名字。可她的泪又连续不断,一滴、两滴砸在胸口的锦被上,她不能控制,还隐约觉得……不必控制。
因为她面前是楚王,不是霍玥更非宋檀。他总是让她感激又害怕,害怕又感激,让她在他面前暴露出真实的脆弱,还——
不算意外地,青雀被轻柔的力道向前推,靠在了楚王怀里。
他环着她,也环上了女儿。他任由她的泪落在他衣襟上,耐心抚摸她的鬓发,过了一会,又迟疑着说:“你现在是不是……不能哭?”
这罕见的不确定,让青雀瞬时破涕为笑。
“是,是不能哭。”
她还哽咽着,却抬起了脸,对楚王笑,小小地试探:“谁叫殿下让我哭的。”
说这话时,她眼中还噙着泪,眼周红了一片,眼下全是濡湿,瞳仁却莹亮生光,看得楚王……有些不愿再移开视线。
他就这样看着她,手伸过去,轻轻替她抿了泪,也一笑:“是我的错。”
随后,他站起来,走到卧房门边,轻声道:“来人,服侍娘子洗脸。”
李嬷嬷、刘女史等连忙入内,围到床边。楚王离开身旁带来的一丝冷意还没吹凉青雀的身体,她便又被许多温暖包围。
“哎,虽然哭一哭对心绪也好,但娘子才生产还没一天就哭……月子里可不能再伤心了。”
刘女史抱起孩子,递给奶娘,便给青雀把了把脉:“一切都好,姐儿也好,娘子就放心吧。”
青雀点着头,眼巴巴看着女儿。
“娘子若想和姐儿睡,也不是不行,可姐儿一两个时辰就要吃,就要哭,娘子歇不好,伤了身体,可就难了。”刘女史便又笑道,“姐儿就在那边屋子里,娘子醒了一出声,我们就把孩子抱来,可好不好?”
“嗯……”青雀最终点头,“好。”
碧蕊和李嬷嬷一起扶她躺回枕上。
一沾枕,困意便汹涌蒙上了青雀的眼睛。她还想说什么,嘴也张不开。只感觉到一只熟悉的手不含情欲地抚上她的脸,对她说:
“睡吧。”
来不及细想这当着众人的亲昵,她心神一定,立即沉入安眠。
看侍女和两名医女都留在房中守着,楚王最后迈出房门。
卧房门关好,李嬷嬷便开始回报:“门上收了好些帖子,上午也有许多人来,要紧的第一位是六公主。公主辰正二刻到的,听见江娘子正生产,便没进来,也没让打扰殿下,只让转告殿下:”
清了清嗓子,她笑着模仿六公主的语气:“告诉六哥,谁让他回来这么早的,没赶上接他,可不是我的错。在北苑猎了几头鹿,且留下恭贺六哥得胜。一会小嫂子生了告诉我,我再送贺礼。”
“啧。”楚王笑笑,“去告诉她,她添了一个侄女,快送厚礼。”
“是。”李嬷嬷给春消递眼神。
春消领命出去,李嬷嬷继续回:“还有大公主、齐王、魏王、四公主、五公主几位也送了帖子。定国公、长兴侯和戚侍郎、秦侍郎、刘少卿都来过,季长史说了殿下正忙,他们也先去了。其余的人和宫中送下的赏赐,便等殿下歇好,再由长史来回吧。”
“知道了。”楚王道,“让平仲递帖,我明日入宫。告诉定国公他们,若无急事大事,后日再来。”
“是。”李嬷嬷领命。
楚王迈入女儿的卧房。
新出生的孩子,他见过许多。比如八妹妹、十弟、十二弟,再比如大郎、二郎,还有宋氏留下的大姐儿。
血缘相近,才出生的孩子,总是生得相差不多。一样的又红又皱的皮肤,一样的睁不开的眼睛,没长齐的或许发黄的头发和浅淡的眉毛,放在一处,都分不清是哪个孩子。
可这一次,楚王竟能从女儿发皱的脸上,隐约看出她的眼睛像她母亲。
“咱们二姐儿,眼睛像娘子,鼻子和嘴都像殿下。”李嬷嬷在旁笑道,“尤其是鼻子,真和殿下才降生的时候一模一样。”
管她是谁的孩子,殿下认了,就是殿下的孩子,就是楚王府的二姐儿,将来的郡主。
“是吗?”楚王仔细去看。
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看了片刻,他竟真觉得这孩子是有些像他。
“殿下抱抱姐儿再去睡?”李嬷嬷笑问。
楚王一顿,旋即道:“也好。”
方才在青雀面前,他还是没抱这个孩子。
不必奶娘指导,他比了比,熟练地抱起了女儿。
和他想的一样,又小,又轻,又软。
他上次抱起孩子,还是颂宁去世那天,他抱住了她,也抱住了她用命生下的,那个浑身发青、发紫,血迹未干,早已断了气息的、开始僵硬的孩子。
那是一个儿子。
一个让宋氏忌惮到发疯的儿子。
……
三日两夜未曾阖眼,几千里路日夜兼程,楚王沾枕即眠。
三个时辰后醒来,暮色已至。
帐外燃着灯。楚王没有唤人,自己披衣下床,看到这间卧房里,遍布熟悉的,青雀的痕迹。
她说要弹给他听的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