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是给殿下生育了次子的侧妃,一位是殿下近月尤其钟爱在意,甚至临走之前令他听其调用、护卫平安的江娘子,又有姜侧妃的前车之鉴,季准更加郑重,次日,即派
亲兵快马把这两封信都送去,尤其吩咐,一定要亲眼看殿下收下。
他自己给殿下的条陈,当然也一并送出。上面分条列出近日京中朝中的要事,自然,也有府内发生的事。
比如袁孺人的母亲突然入府,经查,竟与康国公府相关。
楚王所在的西凉距京中四千里远,寻常快马赶路,也需二十日才能至。此刻正洗净身上血迹的楚王,当然不知京中将有信到。
但他军帐的大案上,已经放着一封信,京中——大明宫里——寄来的信。写信的人是他的母亲,云贵妃。这封信寄来已有十日,他仍未写好回信。
在身上淋下最后一桶水,楚王抹一把脸,接过麻布。
在外不比城中方便,纵然身上染了几层西戎人的血,也只能简单冲掉血迹,余下等回城再清理。但他早已习惯,并不以为血腥难闻。征东夏时,更常有数日乃至十数日不能换件衣服的关头。
在军中的这些习惯,前些年,他或多或少带回了京里。
所以,太子、齐王等人,有时会说他是个“野人”。
明里、暗里,认真的,玩笑的。
随手披上衣服,立刻有下属来请示或回禀。战场须得清理,功劳亦要详记,麾下伤亡更需详细清点,捷报有人草拟完成、呈上阅览,粮草还余几何,接下来是乘胜追击,还是班师回营。
暂时事毕,已是第二日的丑时。
亲卫挑亮了灯,续满了茶,安静退至帐外。
缓步来至案边,楚王伸手,抚上了母亲的信,没有打开。
信里的内容,他已熟记在心,每一个字都记得,就像,他至今没有呈上的那份请封的奏章。
阿娘说,江氏——青雀——的身孕满了三个月,父皇很是欢喜,本想立刻加封,好让他在边关一同高兴,又因他尚未请封,暂且按下。这封信来,就是催他快上奏章请封的,哪怕是侧妃之位,父皇也必然会允。
不过,若他还有顾忌,不愿请封,宫里也一样会护住青雀的平安。
这几句,阿娘写得隐晦,当是以为他会顾忌青雀出身宋家,怕父皇不喜,所以没有明写。
他的确有顾忌。
楚王松开了信封。
但,不是因青雀出身宋家。
正是天亮前最暗的时刻,营里很静。帐外火把烈烈烧着,帐内铜灯轻缓摇曳。很快就到新一日拔营的时辰,他该尽早闭眼休息,而非在这里犹疑关于妃妾的……小事。
早就决定好的事。
给青雀请封名位容易,但若她这一胎,怀的不是女儿,是个儿子——要解释亲王宠妾的孩子为何胎死腹中,却难。
第44章渴望“真想一次弄死青雀,只有这个办……
当日,楚王班师。
捷报、军报、密奏和他给母亲的回信,一并加急送回京中。
国库不丰,不足以支撑大军征伐,今次作战,不过他偶得战机,率亲兵部将小胜一场而已。
半个月后,他收到青雀的来信时,人已身在另一处关隘。
西疆的七月暑热已退。秋日渐至,夜晚的风带着边塞特有的舒爽凉意,穿过宽阔的庭院、敞开的屋门,扑在堂屋正中的紫檀大案上,吹起了被镇纸压着的条陈一角。笔挂上如林的名笔也被这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得倾斜摇晃,碰撞出几声独属于昂贵木料的脆响。
这是边关供楚王暂居的府邸,当然不如京中王府精雅浮奢,但也不太辱没了亲王的身份。
楚王不算在意外物,但他麾下还有成百上千将领属官。他过分简朴,下面的人也不敢放松,索性全按规制来。
他是皇子,从出生起,便几乎享尽天下富贵,过着世间最好的生活。尤其他还是圣人最钟爱的子女之一,在他灭东夏封王后,有时圣人对他的赏赐,甚至胜过太子,在边关军中用度的好与坏,对他来说,相差无几。
分量都不如他手中的这一封信。
长史的条陈,他阅览已毕。李氏的信,他也简略看过。亲兵一同送来的三封信,他已拆看两封,唯有这一封,署名“江氏”的,让他迟疑。
有何迟疑。
为何迟疑。
问自己两句,楚王在案前停步,拆开了信封。
信很厚。
青雀那清秀端正,隐隐已自有风骨的字入目。开头,写的仍是袁氏与宋家之事。
楚王没有略过,将同一件事,在第三个视角重新审视了一遍。
接下来她说,她会弹《春江花月夜》的那一段了。等他回去,弹给他检验。
“检验”。
方才的犹疑扫空大半,楚王轻声一笑。
不过教了她一次,这口吻,却似他成她的先生了。
她又写,柳氏接妹妹进府玩乐,柳三娘性情活泼云云。张氏三人又同她到哪一处赏花,三人比从前更加照顾她云云。阿娘赐下的两名女官都尽心负责,和李嬷嬷对她一样用心;侍女们也皆悉心竭力无一懈怠……光是别人对她的好处,她就写了三页纸。
若只看这几页信,好像楚王府里全是善人。
楚王翻至最后两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