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要从这书山书海里找出不起眼的两本,邱子晋头都要炸了。
“大人,我们先出去吧。天黑了,岛上是不能点灯的,再不走,真的要黑漆漆一片了。不管有什么活儿,只能明天早上再来。”
林监生招呼邱子晋赶快离开,他们要坐小船去环洲,那边上头没有册库,可以生火做饭。
邱子晋踩着用来防止鼠患的铺了黄沙的木板,跟着林监生回到小船上,离开的时候,还频频回头,对着那几个册库不住探望。
“大人莫急,这册库看似繁琐。实际上,是根据《千字文》的‘天地玄黄’的顺序按部就班的索引的。您只要知道自己要找的具体是哪个布政司,所在的哪个府州县,里坊,都和图。小人自然有办法帮您找出来。”
上了环洲,这里就是平日里在后湖工作的官员和杂役、兵士们日常休息的地方了。因为这里与世隔绝,他们一般接触不到外人,对于邱子晋的到来,都表示了好奇。
听说他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是督察御史,这次还是为了查案亲自来岛上的,更是啧啧称奇。
“大人,吃啊。”
看着邱子晋捧着粥碗迟迟不动筷子,林监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人是不是觉得这食物不堪入口?没办法,这后湖上的书册有三怕——一怕着火,二怕潮湿,三怕老鼠。我们每天吃的粮食,都是按照个人份额,几天一次送上岛来的。就怕有剩余的食物过夜,会招来耗子。所以都是‘可着头做帽子’。”
这些人之前没想到岛上会多一个人出来,自然也不会准备他的粮食。不过好在今天是“过湖”的第一天,粮食充足,每个人省下一口,也就多出来这一碗。
再想要吃得好,那就没有了。
环洲上即便可以点灯和做饭,但是他们依然不敢肆无忌惮地把酒肉什么的给弄进来。唯恐过了火气,波及四周。
每天吃的,都只是寻常粥菜而已。这里四面环水,想打牙祭都没地方去。
如今已经到了夜里,湖风阵阵出来,只穿着薄薄春意的邱子晋忍不住得打了一个寒颤,后悔没把衣服给披起来。
在这个四面临水,湿气厚重的小岛上,一入夜里,就阴湿寒冷得宛如重回冬日,完全让人忘记了如今已经是春夏之交了。
真不能想象,数九寒冬里,这些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邱子晋放下碗,从行李包袱里,掏出几个糕饼,放在桌子上。
“我不知道不可以将食物带上岛……这些糕饼,就请大家帮我一块吃了吧。免得真的招了老鼠,铸成大错。”
本来这事万大人给自己用来打牙祭的,还是分给这些人吧,毕竟自己可是吃了人家的口粮呢。
“哎,那么精致的点心,我可好久没见过了。”
“那就谢谢邱大人了。”
几个差役们凑了过来,看到这难得在岛上出现的美食,皆是喜不自胜。谢过了邱子晋,就小心翼翼地掰开,分而食之。
可能是糕饼太好吃了,也可能是真的怕被老鼠闻到糕饼的香甜味道,这这些人吃的是一点碎屑都没留下。
邱子晋重新捧起粥碗,单薄的身体冻得瑟瑟发抖。
这顿粗茶淡饭吃的他索然无味,而岛上的被褥床垫,因为常年沾着湿气和露水,即便盖在身上,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热气。
邱子晋来到岛上的第一个夜晚,就在辗转反侧,饥肠辘辘和无法入眠中度过了。
之后在岛上的每一顿饭,基本上都是这样打发的。
而且越到临近下一个“过湖”的日子,剩余的粮食就越少。岛上一百多个大男人,大部分都是干体力活的工匠,吃不饱饭可没办法承受那么大的工作量。
到了最后两天,邱子晋实在抹不开脸,干脆推说身体不适,把饭都免了。
而且这回邱子晋的运气不是很好,上岛之后一连几天,这湖上都是阴雨连绵的,光线非常黯淡。
虽然第二天在林监生的帮助下,他就找到了歙县鱼鳞图册的所在。
不过因为图册不能随意带离后湖,他只能每天趁着天光最好的那段时间内,用纸笔一点点地临摹鱼鳞图上的山势地形图。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离开册库,第二天一早再来描绘。
五月二十一日,当从孝陵探访牛玉回来的万达等人,站在太平门检阅厅内,看到不断咳嗽,发着高烧,又没有好好吃饭,整个人都瘦脱了相的邱子晋,皆是心疼到无以复加。
“那有你这样干活的?命都不要了么!”
客栈内,万达一边骂着,一边扶他起来喝药。
“大人说什么呢?大人之前查案的时候,可是受了好几回伤呢。都是为国尽忠,能有什么怨言呢。咳咳咳……”
邱子晋小脸青白,接过药碗,将这苦汁一饮而尽。
然后急忙从床边的盒子里取出一枚梅子糖,扔进嘴里,化解苦味。
“这什么破衙门啊,天底下还有不让吃饱饭的衙门呢。岂有此理。”
万达扶他睡下,为他掖了掖被角,安慰地说道,“你安心睡,等你醒了,就能吃到我做的饭菜了。今天我给你做糖醋肉,还有老母鸡汤。”
邱子晋点了点头,揉着干燥暖和的被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万达收拾了药碗,刚要转身出去,就听到帐子里面模模糊糊传来的邱子晋梦话。
万达脚下一顿。
杨休羡和高会两人分别站在房门外两边,听到之后,两人皆是一脸震惊。
万达走了出来,看着他俩,也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说,‘娘,别打我’,‘娘,不要不给我饭吃’……”
说完,三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