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侍郎克勤奉公,今晨进城后,先与同行的大臣一道去皇城复命,向官署解交印凭,然后才乘车回到位于嘉业坊的府邸。
沈家人午食后就在主院门廊下候着,不久听到在坊前街上等待的小厮跑回报信,忙敛衣起身,出来迎接。
辚辚的车声越来越近,一辆青布帐车缓缓驶来停下,厢帘被车夫躬身掀起一角。
“大人,到了。”
沈宜棠站在宋蓁身后偏头张望,看到了一张儒雅的中年男子面孔。
沈家先祖在前朝曾位及三公,致仕后退居河东乡下,悉心教导族中子弟。此后沈家世代读书业儒,入仕做官者不少,但大多官卑权轻,无法重振家声,直到沈执柔的出现。
沈执柔登科后,一路从县尉、刺史爬到工部侍郎的高位,不偏不党,官声斐然,是难得的实干之臣。
在沈宜棠的想象里,他斯文,固执,看着有些迂腐。
沈执柔也确实长这样。
清瘦矍铄,不苟言笑,迈的步子四平八稳。
沈宣率先上去见礼,恭敬道:“父亲,您终于回来了。关南的气候可还受得了?身体还好?”
沈执柔露出笑,一张严肃的脸庞上,连笑容都是严肃的。
“一切都好。”他扫过眼前诸人,“家里人倒是来得很齐。”
“是。”沈宣笑道,“小妹年初到府,阿弟上个月游学回来,儿妇也有孕了,您又要做祖父了。”
宋蓁牵着大女儿阿瑜,小女儿阿瑾由奶娘抱着,微笑站在一旁。沈宴也站得人模人样,不在父亲面前露出顽相。
沈宜棠察
觉到沈执柔的目光滑过他们,落在她身上。
“宜棠见过父亲。”
她躬身行过礼,怯怯地抬起头,让他看清她模样。
沈执柔的眼睛里翻涌出遽然的惊讶,还有一些沈宜棠读不懂的情绪。
但瞬息过后,沈执柔的眼神就冷漠起来,他收回目光,鼻头抽动一下,不容违抗地道:“天气热,都进去吧。”
众人簇着他进府,沈宜棠最后一个跨过门槛。
沈执柔不喜欢她。
她再一次,明晰了这个事实。
不过不要紧,他不会和好姻缘过不去。
等他知道她钓到了金龟婿,他再高昂的头,也会低下来。
第33章通草花“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沈家人聚在正堂。
沈执柔坐在上首,往下依序是沈宣、沈宴、宋蓁,然后是宋蓁的一对女儿,沈宜棠坐在最靠门的地方。
沈执柔一回来,沈府的规矩无形中重了数倍。
小厮将沈执柔从关南带回的礼拿给各位主子,给沈宣与沈宴的是砚台,给宋蓁的是手钏,阿瑜和阿瑾则拿到了琉璃珠。
而递到沈宜棠面前的是朵紫色通草花。
女儿家爱簪花,鲜花娇嫩易凋,匠人就以晒干的通草制成花朵模样,供女郎戴在头上。通草花比绢花逼真,比蜡花持久,上到后妃公主,下到平头百姓,都爱戴,不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但是——
随便一个小货郎的货担子里就能看到的东西,被拿来充当从关南带来给她的礼,不知是敷衍,还是羞辱。
沈宜棠对此有心理准备,宋蓁忧心的眼神投来,她冲她笑笑,大大方方地拿起通草花,簪到髻上。
沈执柔过问了几句沈宣这半年在大理寺经手的案子,又叫沈宴挑出近日做的文章,晚上送到他书房去。
沈宴唯唯应下。
沈执柔对小腹隆起的宋蓁道:“你怀着身孕,操劳家事,十分辛苦。力有不逮之处,不必勉强。”
“都是分内事,谈何辛苦。”宋蓁谦辞回应,看时机正好,便将晏元昭求娶沈宜棠的事娓娓道给公公听。
沈执柔的眉头一皱再皱,等到宋蓁说完,额上几条青筋迸出来,隐隐地跳。
“晏家小子是认真的?”他身子前倾,嘶声问道。
“是,他亲自来府表明的态度。”
“他说要娶她?”沈执柔手向末座的沈宜棠一指,眼里盛满不可思议。
沈宜棠埋着头,径以左鬓上硕大的紫色通草花对着他的手。
“就是小妹宜棠。”这回是沈宣回答。
沈执柔重重地哼了一声,张嘴说了什么,没有出声。沈宜棠余光看着口型,说的像是“荒唐”。
宋蓁婉声提醒,“因着晏御史表露了结亲之意,媳妇便没将宜棠庚帖寄到云沂林家,想等您回来做决定。”
“有什么决定好做?”沈执柔沉声道,“老夫与人立下婚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一诺千金,岂能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