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元昭站得笔直,神清气朗,气质如华。只是作为新郎来说,似乎过于端稳。
他神色如常,手轻轻地捏了捏她腕子,另只手伸出去虚扶她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道:“听话,上车。”
沈宜棠一阵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忙转过头,借着他力道跨进车厢。金线绣凤的红绸帘掩上,将众人的嬉笑欢呼关在外头。
晏元昭瞥了一眼静垂的车帘,负手走回迎亲队伍,提腰上马。马笼头和马鞍饰着红绸,分外喜庆,红栗马随着主人牵动缰绳的动作,昂头高嘶一声,迈开蹄子。
迎亲队伍拨开人潮,浩浩荡荡出了坊门,调头向东直奔公主府。
第44章亲迎礼沈宜棠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成亲……
迎亲车驾行在钟京的东西长街上,呼啦啦,慢悠悠,走一会儿,停一会儿。
大周有障车的习俗,凡是接亲车舆,都要在路上被拦好几回,需得给障车者一些瓜果酒钱,换回几句吉利话,才能继续通行。
公主府出手大方,撒的都是金银小餜子,乐得沿途百姓合不拢嘴,热闹一阵甚一阵,车驾走得更慢了。
沈宜棠自被晏元昭扶上车,心里仿佛踹了只兔子,上蹿下跳,手心也沁出汗。
她一把摘下盖头。
自己演技真是越来越出色了,浑然天成,全系自然,真成亲的小娘子都不见有这般紧张。
外头吹吹打打,拦车送喜,欢腾的声音流水一样淌进车里,激得她发痒,大着胆子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街衢两侧拥了许多人,铺子里的小伙计、坊间女娘少妇最多的是垂髫小孩,咯咯笑地跟着车跑。
她抻头向前打望,看到队伍前心晏元昭玉人似的背影。红栗马屁股一扭一扭,晏元昭鹤姿隽骨,一袭红衣如火,垂在马腹旁的袍角轻轻拂荡。
沈宜棠的心也荡起来。
忍不住看了又看。甚至想他回一下头,叫她瞧瞧他的脸,是不是也敷粉施朱,色同暖玉,比平日里还俊朗。
本朝不少儿郎和女子一样,有涂脂抹粉、熏香佩兰的习惯,虽然读书人自奉清流,不屑为之,但大婚又另当别论,男儿也愿在这种场合焕发容光。
她当然没等到晏元昭回头。
小晏郎君身挺背直,怕是连路旁人群都不会分神看一眼。
反倒一个看热闹的小女孩眼尖瞅到她,立时咧嘴大叫,“我看到新娘子——”
沈宜棠赶紧合上帘子。
车驾行到钟京最繁华的街市,跑出来观礼的人越来越多,她不敢再往外看了。
都说当年明昌长公主出嫁阵仗极大,十里红妆,万人空巷,她还当是虚话,现在被长公主儿子亲迎一回,车马绵延整条街,围观者人头攒动,才知所言不假。
沈宜棠握着扇柄的手又濡湿了。
她以为官宦娶妻不过比平头百姓阔气点,哪想到铺排如此夸张。以前骗完人钱财,拍拍屁股跑路,留个烂摊子给人收拾,洪水滔天也和她没关系。可这次留的摊子实在太大了,大得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发虚。
沈宜棠深吸一口气,仰头倚上车厢壁。
晏元昭,晏御史,晏大人,你别怪我。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来钟京前,真没想到任务对象会是你这样的人。要是我早知道,我虽然可能还是会骗你,但我肯定会向那个对你不怀好意的面具人多索点酬金,叫他多出点血!
还有那本账簿一看就是块烫手山芋,容易惹祸上身,被我盗走也不是件坏事。
你刚新婚夫人就失踪,是挺对你不住,但总比成亲前一晚新娘溜号,让全京城人看你笑话要强。
等我走后,过个三五月,你对外宣称我病死便是,也不丢你脸面。反正你条件这么好,不愁再娶,大把小娘子前仆后继愿意做你续弦
沈宜棠念叨半天,自觉心里踏实了许多,隐隐期待夜晚的到来。
马车进了东城区,速度逐渐加快,终于停在公主府门前。帘儿自外掀起,近黄昏的日光照进来,灿烂如金。
沈宜棠罩好盖头,由云岫扶着下了马车,踩上柔软的红绣毯。
四周的喧嚷安静了一瞬间,又渐渐沸起来。沈宜棠听着礼官的指挥,走得缓慢而端庄,眼前脚下皆是朦朦的红色,长长地绵延出去,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完。
她的脖颈
已有些酸麻,腿脚也变得僵硬。
一大早起来动也不动地让人摆布,空着肚子在辇车里颠晃一下午,还要和个盲眼姑娘似的被人小步小步搀着走,做新娘子就是活受罪,亏她以前那么爱看人成亲。
沈宜棠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成亲了,不管真的假的。
迷迷糊糊地跨过马鞍,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只看见个昏暧暧的影,猜不出来——沈宜棠手心里被塞上一条柔软的锦绸,绸子那头传来强有力的牵引。她随着这股令人踏实的力道,步子不知不觉放开些许。
从公主府正门到用来成礼的崇明堂路程不短,道旁观礼的宾客衣饰华贵,随着一对新人朝前挪动。
白羽抱着穿了大红比甲的梨茸,和几个护卫挤在人群里,乐呵呵地看着自家主子手攥红绸一端,目不斜视地牵着新娘,大踏步地走在通往崇明堂的最后一截路上。
“秋明,你有没有觉得,郎君走得太快了?”
秋明点头,“郎君平常步子就大,估计习惯了,没意识到。”
“还好沈娘子跟得上。”
白羽说完不久,就见晏元昭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走得过快,放缓了脚步,将新娘稳稳当当牵进崇明堂。
长公主一身华服,高坐正首,身侧摆着驸马的牌位。
新郎居东,新娘居西,两人在礼官的主持下,先拜高堂,再对面交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