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南业国临走前进宫拜别北帝,冼君同这才有机会带着南清去东宫寻找青翎雀,恰好碰见了早已心存死意,决定在死前放青翎雀自由的青令。
青令一直觉得他能活下来,是老天爷的恩赐,可冼君同却不这么觉得。
他觉得青令能出宫,其实是一种命中注定——
如果不是青令善良,就不会想着死前放跑青翎雀,也就不会碰见来救它的他们,如果不是青令善良,他也就不会在沈元聿的脚下护下南清,更不会让对方甘愿用己之残命来换中庸一命,并替他死在东宫大火中。
这一切并非都是老天爷突然开了眼。
这是青令不论在冷宫受到多少伤害与憎恨,都还保留一份对人的善意的最终回报。
望着现在眼前脱胎换骨的中庸,冼君同内心一片柔软,又很心疼。
天知道一年前,他才把中庸带回南云城时,对方在他面前是多么胆小怯弱,丝毫不敢吐露自己的内心,像只在笼子里关太久而身心都伤痕累累的可怜小鸟。
而现在,他的清清,已经变成了一只羽毛柔顺鲜艳,灵魂与身体都自由自在的漂亮雀鸟。
不单可以展露自己的心意,甚至可以去保爱护别人。
来到南业国后的最开始的两个月,中庸虽然明显比最开始心情要开阔一些,好像好像还得缺少某种足以坚定强大他内心的东西。
直到后面那一场初春暴雨冲垮南湄河堤坝,无数失去家园的流民涌来南云城。
他带着大君旨意赈济灾民,在无数王公贵族避之不及,以至于他身边人手不够时,是青令不顾可能染上疫病的危险,和他一起救济灾民。
甚至在之后灾情退去后,青令竟主动提出他想去收养了那些在灾情之中失去父母的孩子的慈恩堂,成为了无数孩子眼里最好最温柔的清清哥哥。
至于中庸使用南清的身份,其实并不是冼君同的建议,这是中庸坚持后的结果。
虽说因为南清家当年遭难,即便南家当年还有人当初逃得一命,可也四处流散,那也就基本意味着除了冼君同外,再也不会有人知晓青令的真实身份,而冼君同也不可能把青令的身份往外传,但这终归是有些不保险。
冼君同一开始是想另外为青令伪造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身份,哪知青令却很是坚持要用南清的名字。
开始冼君同不理解,后面却从青令的行动中知晓了他的用意。
已经不在人世的南清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人能记住他,虽然他救下了青令,青令会用一辈子记住他,可中庸却还是觉得不够。
中庸用着南清的名字去救助流离失所的百姓,去保护再没了父母护佑的孩子,并告诉所有人,救他们的人叫南清,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用这种方式,让更多人记住南清,并把南清曾经传递到他手中的善意,再传递给更多人。
那道经历无数常人想象不到的苦难的瘦弱的身体里,却有着寻常人都没有的一颗赤子之心。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冼君同读过这句话无数次,第一次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却是从青令与已逝的南清两个人身上。
从来自诩君子的冼君同,那一刻却也为此自惭形秽。
“慢点吃。”
见清清吃完一个糖饼,开始吃第二个,冼君同忍不住轻声提醒。
清清嘴里唔唔地点了点头,冼君同突然说:“这些孩子叫你哥哥,却总是喊我大爹,提醒了他们几遍,还是改不过来,再让他们这么叫我,我怕是这辈子娶不到妻子了,对吧,清清?”
吃着饼的清清这么一听,一个失神,脚下不小心踩进田埂,冼君同下意识伸手扶住,把中庸搂进怀中,“小心。”
掌心的腰身柔软温热,冼君同一时间有些心口发热,后颈腺体情不自禁释放的天君竹信香朝那人靠近了过去,低声道:“青令,我离开的这半个月里,我很想你,你呢,有没有想我?”
中庸身体一僵,突然把还没吃完的半个糖饼塞到男人怀中,慌忙丢下一句:“小、小南哥哥,我还要去集市上买给小翎和她孩子们喜欢吃的,要赶紧去,不然就要闭市了!”
撒腿跑了。
剩下冼君同在原地,苦笑着叹了口气,摇着头,把手中吃剩的半个糖饼仔细收起来,放回袖中。
终于跑到冼君同看不见的地方,青令才松了口气,靠在一面墙上,闭上眼,脱力般慢慢滑到地上。
察觉到冼君同的心意,其实从来就不是件很难事情。
毕竟冼君同是真正表里如一的坦荡磊落的君子,连给他的独一无二的偏爱,都是不带丝毫掩饰的。
可唯独中庸却不敢回应这份偏爱。
能在冼君同的帮助下离开那座冰冷的皇宫,来到这片淳朴温暖的土地上,度过这宁静幸福的一年,已经他此生最大的幸事,自己怎么还能再贪心,想要索取更多呢。
除此之外,青令一直知道冼君同家中长辈在劝冼君同娶妻生子。
毕竟冼君同已经年过二十五了,这个年龄还没有成家,房中还干净得不得了的天乾,简直比三只腿的蛤蟆还少见,偏偏冼君同每个地方还完美得不像话,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亦或地位身份。
哪怕是这个年龄,他都还能引得不少年轻貌美的坤泽愿意投怀送抱。
即便他愿意和冼君同在一起,冼家的长辈们也不会同意,毕竟他们冼家人丁稀薄,这一辈里就只有冼君同一个人,整个冼家都指望着他延续香火。
而冼君同是天乾,他只是个中庸,他们俩在一起,是不会有后代的。
这个是他被困在东宫时就已经无比肯定的。
毕竟,沈长冀曾经误以为李沐瑶怀了他的孩子,近乎疯魔地执着于在床榻上让自己也给他生一个。
而结果失败了。
想到沈长冀,青令心开始痛了起来,即便隔得再久,一想到那个人,他还是无法抑制地会痛苦。
更何况,在那座东宫经历了那么多的他,又怎么配得不上他那么好的小南哥哥呢?
他的小南哥哥,值得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啊。
想到这里,青令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如过去一样,走到街上,找到一家卖酥糖的店。
店小二一看到他,就立马殷勤走了过来,“南清公子,我知道您今天肯定会来,已经早把您要的酥糖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