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沛之隐在面具下的脸逐渐阴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只有陆祁阳和他手下三护法,若非他没有能力拔除这几日,实在很想要他们性命。
月光地下躺着一地碎壶,王沛之走到碎壶处,蹲下来,一点一点拾起,再抬起头时明知对方看不见,依然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摔得这么碎,扎到脚怎么办。王某能有今日,自然得多谢令主栽培。两位护法当年没少出力,王某也是记在心上的。”
名剑华光在手,剑宗掌门之名在身,他到底还是一派之主。可除了这些以外,他还是一个傀儡,一条还算体面的狗。可他愿意作揖,愿意将两只爪子搭在他们膝盖上。听话的狗只有两种,一种心甘情愿效忠,一种被打出了奴性,王沛之介于两者之间,既需要天下令的庇护,又不想面子上太难看。
“其实今日之事也成了一半,只要我一口咬定人是姜梨杀的,再煽动一下三大派和刘世尘那些老东西,这戏就还有得唱。不过现下另有一件事情比较棘手,就是老疯子突然掰断金刚长臂锁从塔里跑了出来。按说这人是我看着疯的,不该有假,可他这次处处帮着姜梨,还为嚣奇门说话,实在有些诡异。”
“于称意不是会医术么,有病找他看。”翟四斤说。
“来之前我就问过了,说是出去之前一切正常,回来以后探过脉象,跟之前一样,都是浮躁一团乱相。”
“那你还担心什么?”翟四斤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当年的事他知道多少!”王沛之被逼无奈,最恨就是‘当年’,一提心里就是一跳。他可以不择手段,但夜深怕鬼,老人们说心正的人肩头染着两把良心火,走夜路时不亏心。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相信自己一盏都没有,所以从不回头。
翟四斤说,“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要翻早翻了,现在担心什么。”
王沛之知道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跟天下令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翻了我的,不就等于将当年的事昭告天下了吗?”
翟四斤掀起眼皮,嘲讽一笑,“你要弑师?”
“我哪做得了这种事!”王沛之搓手,“若要动手,自然还得二位。现在姜梨的人全在剑宗,老头儿跟他们住的近,我去了反而会闹出动静。”
翟四斤眼中嘲意更浓,“王常与真是有福气,得了你这么一个孝顺徒弟。我们去就没动静?”
“在下可以再开角门。”王沛之憨厚一笑。
试问这天下,还有比他更熟悉剑宗各处的人吗?
深渊舔糖
自然是有,比如剑宗前掌门王常与。
在众人都在琢磨他是疯是癫之时,他正在于称意的帮助下,将泡好的豆子装进一只潮湿的竹盘里。天热,两人特意找了一处通风良好之地,投湿纱布,盖到豆盘上。
“这个真能泡成豆浆吗?”王常与问于称意。
“跟你说两遍了。”于称意不耐烦,“不是泡出来的,是磨!泡好以后用石磨榨出来。”
“那不是豆腐吗?”
“豆浆也能做。”
“怎么做?你可不能耽误我闺女吃早饭,明早起来我要拿甜果给她配豆浆。”
于称意不愿意他在自己身边转,扬手一指让他上一边呆着去。
王常与也算听他的话,人是坐下了,眼睛一直跟着于称意。
“你说甜果配豆浆她能爱吃吗?”
“反正我是不爱吃。”于称意有一搭无一搭跟他说话,“北方与南方习惯不同,你不能按环儿的口味准备。”
王常与脸色倏而一沉,窗外‘滋啦’喊了半晚的夏蝉忽然鸣金收兵,挪到其他树上吊嗓去了。于称意背对着他忙碌,微一侧首,王常与看了眼四周,压下直棂窗,笔直走到于称意面前。
“那么,胡辣汤配肉包子怎么样?”
“你就不能葱油饼配豆浆?我豆子都泡好了!”
说他备的都是甜的他就全换成咸的,一点灵活劲儿都没有。
与此同时,决定静观其变的平灵等人已经退出主室,回到弟子房内去了。
房门一带,留下一室寂静和一张宽大的罗汉床。
床的中心置着一张矮脚茶桌,桌上堆着一叠葡萄皮,都是姜梨一个人吃的。自从在乐安亏了嘴,走到哪儿都要吃两斤葡萄,此刻嘴里还剩最后一颗,被她连皮带肉地嚼碎。
她爱吃水果,脆的,甜的,酸的,吃的愉悦时会弯一弯眼角,脸上永远像刮了层白瓷,孩子气时也是一副孤单的“鬼相”。
付锦衾隔着茶桌看她,偶尔会问自己看上她什么了,也许是这副天下不仁,也能在深渊舔糖的样子,也许是因为那张爱说话的破嘴和小脾气。
她记仇,吃葡萄的时候看向他的眼神并不友善,完全没有忘记他在乐安的所作所为。她今日又格外懒,没骨头似的歪在一侧,唯有嘴巴不知疲倦的动着。
“有事要说?”她躺得矮,需要仰起下巴才看得到隔壁的付锦衾。
“没什么要说。”付阁主收回视线,剑宗这场事变故颇多,不管是王常与,三大派,还是彭轻涤那些人都有各自的小六九,他们此刻不给反应才是最好的反应。
“没有就歇了吧。”夜沉了,她想睡了,顺便让他临走之前把茶桌帮她挪到地上去。
付阁主惫懒之态与姜梨无异,“今日在饭桌上不是答应成亲吗?老头说让我们提前适应适应,只留了一间内室给你我住,内外院都住满了。”他无处可去。
“我怎么没听见他说?”姜梨一愣。
“这是他单独跟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