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至少要四个时辰,药炉子放在床边,只要静躺,最好是能睡着。然而姜梨那张嘴,捂紧了还在用手指头在被子上写字。
——我睡不着。
她已经睡了二十多天了,早就睡饱了。
阿南说,“姜门主别担心,龙枝桂本身就有安神的功效,只要您静躺,别说话、别写字,很快就能睡着。”
姜梨从吐血到现在,一直处于一个精神极度亢奋的状态。鬼刃被她砍了,精神上就剩下了完整的自己。功力恢复了,一扫之前的憋屈,回归了全盛。两件喜事叠加在一起,她兴奋过度,就呈现出了这种犹如“喝醉”的状态。
付锦衾看她眼睛里全是:我不困。一边把人安置在床上,一边示意阿南把药炉子端进来。
床边置着一张八角矮几,熏药的炉子不大,药量也不大,刚好放小几上。姜梨支起半边身子嗅了嗅,发现这东西竟也神奇,刚闻了一小口,腔子里上涌的那股腥甜便消下去不少。
“那您”阿南踟蹰都看着付锦衾。
她知道阁主身上肯定有伤,从那样一处地方回来,能完好无损绝无可能,她想检查一下他的伤势,可他对她摆了手。
“无妨,我看着她睡,都下去吧。”
“可是”
“下去。”
淡淡一声吩咐,饶是阿南再想坚持也还是闭了嘴。
姜梨用眼睛跟着付锦衾,“你让阿南看看。”
付锦衾给她盖了盖被子,没像对阿南那么噎回去,但是也没接她的话。
他自己的伤自己心里有数,不看着她恢复过来,怎么可能有心思管其他的。
龙枝桂有很浓郁的草木,有这一味药在,月俏荷和百肠草都成了点缀,这味道也确实引人生困,姜梨没过一会儿就精神困顿起来。付锦衾原本靠坐在床尾,片刻之后也生了倦意,熟练地拽了只引枕,打横躺下。
这是两人平时最常用的姿势,一个平躺、一个横卧,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
姜梨脑子里没预没兆地跳出一句:床头打架床尾和。
那他们现在一个床头一个床尾算怎么回事?
她缓慢地动了动嘴,刚发出一个音儿就被付锦衾拦住了。
“好了以后多少说不得,非在这一天说尽,一共就四个时辰,忍一忍就过去了。”
姜梨下巴往前胸上贴,牵着头想看他,发现他闭了眼,又施施然地躺了回去。
她心里存着一些话想说,他不让她开口,她便在心里自语。
兰璧山一定很凶险吧。你身上血腥气极重,我分不清是你的我的还是别人的。
我这么一个恶人,居然也有被人宠上天的一天。你不知道,自我太师父和师父死后,就再没人对我这么好过了。
我是越被宠溺越得寸进尺的人,我会努力活着,为着在报仇之后还能跟你有个将来。
龙枝桂对一切内伤都有修复作用,你跟我一起闻四个小时,再大的病都好了。
那要是外伤呢?
她想坐起来问他,小腿刚一使力就被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内伤不大,外伤不重,安心睡你的。”
他总能知道她惦记什么。
付锦衾一直没睁眼,音色也比平时懒,姜梨很少见他这么疲惫,不想让他再费力应付自己,只得重新躺下,乖乖睡直。
隔着一床被子的小腿上多了一只干净修长的手,一下接一下地轻拍。
姜梨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他累成那样还在哄她呢。
他们之间是最坏的结果
姜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睁开眼睛的时候,窗户上是晒着太阳的。光色从绢布纸上透出来,留下轻柔温软的一片光地。
她欠身,药炉子里还有一块龙枝桂没有烧完,小小一块碎屑,指腹大小,估计再有一刻半刻也燃尽了。
姜梨不必照铜镜也猜到此时的眼睛一定很清亮。她这次是真的睡好了,脑袋清明,身上有劲儿,她慢慢地坐起来,双臂前伸,哈着腰伸展着五指去够脚尖,头却歪向一侧,去看沉睡中的付锦衾。
他素日是极警醒的,今日竟然睡得极沉,身上是件玄青色连珠纹广袖长袍,前襟和袖口都有血渍,印得不深,因为外面还罩过一件月白大氅,血都留在了那件氅衣上。姜梨躺下熏药时他就脱了,只剩这身玄青的。
其实按他之前的习惯,从外头回来定然是要换衣裳的,今次没换,足见是累过了头。
两人此时所在的是张六柱架子床,内里宽敞,犹如另一番天地,姜梨小幅度地爬到床尾,发现付锦衾横卧时仍要蜷起一截腿。
他有副极好的身量,宽肩窄腰,长身长腿,并不过分魁梧,反而是文人式的清瘦。
她不想吵醒他,一面观察一面小狗似的往他跟前爬,先检查了一遍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大伤,只在手部留有几处细微的刮痕,玄青袍子是广袖,她将它轻轻拉起来,栽歪着脑袋往袖子里面看。
那里面裹了厚厚一层布条,姜梨看不见伤,但是能闻见浓浓的血腥味儿。
她想将袖子卷起来,再拆里面的纱布,卷到一半的时候发现袖子一端被剑柄挂住了。
姜梨楞了一下,付锦衾很少带兵器在身边,这次这把更是从未见过,她移动着视线看过去,忽然定在那里,忘了所有动作。
付锦衾在朦胧之中感觉到有人在掀他袖子,意识里知道肯定是姜梨,便不大愿意管她。他的伤本来就没打算瞒她,若是拆了要看也就随她去了。可姜梨的方向渐渐地偏了,开始顺着他的袖子往腰上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