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羽斋的拂尘老道还在酆记大门口,靠着石狮子喘气儿,他的人全死了,他还剩下半口气,不过他该庆幸没听到磐松石这句话,否则能直接把他“送走”。
雨水渐小,付锦衾依然能听见大颗“雨水”落地的声音,那是从姜梨右手指缝间滴下的血。
“姜梨。”付锦衾的语气有商量的痕迹。
“不行。”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现在的身体不适宜再动内力,但是于她而言,没有退的可能。天下令与雾渺宗有灭门之仇,任何人都可以,只有他们不行!
付锦衾知道她会拒绝,压下所有脾气,用尽所有耐性,“你不是打完这一场就不打了,后面还有其他事要办,现在消耗内力不是明智之举,你比我更清楚现在的身体状态。你已经尽了全力,剩下的事情吩咐给我,我来办。”他逐字逐句说给她听,每一句都打在姜梨心上。
他肯被人“吩咐”,用的是“我来办”,不是“我帮你办”,分明是在告诉她,你可以将我视为自己人,可以吩咐我,也可以不当我是自己人,但我愿意替你办这件事。
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不要活口。”姜梨说。
“好。”付锦衾应下承诺,转而望向来时的方向。说通姜梨以后,付锦衾紧绷地那口气就松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急躁。
“老冯!”
背着药匣子的老爷子原本正在雨中小心翼翼地挑好路走,听到阁主发了脾气,赶紧倒动双脚冲到他们跟前,脚上布鞋彻底湿了一个底儿透。
焦与认识那老爷子,之前陈婆婆的病就是他给治的,他们前几天还去他那儿买过药。
老冯居然也是付锦衾的人?
三根手指探脉,老冯面色微沉,说,“得马上回付记。”
付锦衾心里猛地一紧,面沉如水地看向姜梨,发现自己也看不出什么,治病上面他不在行,偏头再唤平灵童换,“让老冯跟你们回去,家里安全。”
这个家指的是付记,她们都明白。
焦与原本离得最近,伸手想接,被他直接绕过去了。
焦与尴尬地收回手,就因为他是男的?他不认识他们少主的时候,他们从不分男女!
焦与转而去拉顾念成,刚才跟魏西弦他们对掌时他就受了内伤,站了一会儿就摔地上了,“没事儿吧?这么大岁数了,也正常。”
没想到一生要强的老顾非要自己爬起来。
他不老!
雨水渐渐地停了,浓云里跳出一颗久违的新月,月形如钩,月色如涤洗过的清明。
付锦衾立在月色之下,终于赏了魏西弦等人一个正脸。
那是一张陌生的,沉静又清俊的男人的脸,若是常在江湖行走,魏西弦等人一定听过他的名号。可惜他们对他的了解非常空白。武瘸子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就吃过他的亏,心里有了惧意,反而有些不敢直视。
“我们是天下令侍主白不恶门下弟子。”魏西弦率先自报家门,不信这世上还有不畏惧天下令威名的人。
“告诉我做什么,帮你刻在坟头上?”他双手揣袖,其中一只手上沾着血,姜梨的血。夜风打在他身上,白玉佛头手串下的穗子也跟着轻轻地荡。
他敬世间一切神佛,是因自己善心不多,不是悲天悯人的性子,所以常以佛头静心。
这些人,是不是天下令的人在他这里都没有区别,只要是伤过姜梨的人,都不可能活着走出乐安。
“敢问阁下是哪门哪派的高手。”魏西弦见天下令没镇住付锦衾,换了一套说辞。
“不急,打完了烧给你。”付阁主抽出手,比了一个手势。
三十名身着影卫常服的天机阁暗影,手持裂山弓弩出现在付锦衾身后,那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猎杀。没有求饶的机会,更没有活命的可能。
天阁星现月,长夜卸吴钩!
付锦衾带人回来时,姜梨手上的伤已经被老冯包扎好了,平灵、童换二人守在她跟前,顾念成、焦与等人则在门前等候。
“回吧,我来照顾。”
除姜梨以外,酆记几人都是一身湿衣。姜梨方才命令他们去换,根本没有人动地方,付锦衾一回来倒像是吃了定心丸,转身就回棺材铺去了。
姜梨身上的衣服倒是换了,湿发也被烘洗过,炭盆子刚撤,长发披了一肩。
“你也换换。”姜梨半坐在床上看看他,他那身衣服上全是血,衣服也浸湿了。
“那你等我一会儿,片刻就回。”
付锦衾不放心,边从屋里出去边扯了身上的衣裳。姜梨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心都填满了。
她心说姜梨,这么讲究的一个人,一见你出事就乱成这样,这辈子还求什么呢,
折玉听风早备好了水,付锦衾简单沐浴过后便穿着一身干爽长衫回来了,他爱穿缎锦料子,喜暗纹,今日像是没挑拣,随便抓了身漳缎竹青袍,长发半束,玉冠都摘了,姜梨见他头发还有些湿,追问要不要笼个炭盆,他说不用,打量她靠坐的姿势腰部似有悬空,又为她垫了只引枕。
两人一靠一坐,付锦衾看看姜梨,仍然止不住担心,“手怎么样。”
“都包好了。”她举起被包扎的馒头大的右手,“老冯那三颗药丸很管用,外伤也做了处理,估计是怕你回来后念叨他,浅浅一个伤口用了大半瓶补续膏。”
浅?付锦衾掀了下唇角,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姜门主真乃女中豪杰,手掌都快被震穿了还说是小伤,下次胳膊没了是不是算轻伤。”
她准知道这人得找后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