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由内而外推开雕花门,残阳把祈朝的天染得很红,很血腥。
微擡首,眼眸合闭,眼睫根根分明,优越的下颌线流畅。
再睁眼,眼底猩红一片。
铁骑甲胄布满廊下,黑压压一片。血红的光从刃尖滑过,流淌着肃穆与沉重。
陆府内外,建安十二条朱街上都是这般景象。
正常人是一眼都望不到头的,他偏偏一眼就看到了处在尽头的她,坐在茶椅上,掀合着茶盖。
姿态闲适,千军万马前眉眼不皱,气场强大而沉静。
号召天下绰绰有馀。
偏偏她衣衫未变,还是那套女子制式衫裙。却不影响她半分。
他很快被拷上枷锁,扭送到她身边,膝弯被顶得入骨疼痛,单膝着地,另一只撑着半边身体,勉强稳住身形。
训练有素的甲兵把他摁住,下手实打实的触及筋骨。
“你就这麽不想被我包养吗?我本可以保你一辈子幸福无虞的”
嗓音一开口就沙哑无比。
茶盏被轻放在桌上。她面容完美,一点破绽都没有,用和他谈论天气的语气,说,“史上为数不多的女帝,需要个登基诏书,你文风向来很稳的,给我写一篇吧。”
打断他还欲开口的动作,“好了,不让你白写,给你润笔费。”
“你忙得很,只能和你说三分钟的话是吗?”
“嗯哼。”
建安怎麽样了?情形如何,你的身体……还好吗。
这些话被甲兵粗鲁强硬地堵上了。
很快笔墨纸砚简单地呈在茶桌上,墨汁洒在黄纸上,揉皱扔在地上蛮不在乎换了新一张。
他的手被强按在桌上,笔尖墨汁将滴不滴。他靠着顽力抗命不写。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你有几成把握呢?不成功是要砍头的”
没有人应他,只有不断把他的腕骨压在黄纸上,墨迹不规则的涂抹,纸又换了崭新的一张。
他被欺辱到脾性上来,音量忍不住提高,“放开!你们当本相是什麽人!”
叛军时期是最令人胆战心惊的,公序良俗丶正义道理丶权势架构全都系在她一人身上,飘飘落落,如蜉蝣般脆弱不定。
饶是他也止不住的心慌。
萧宁施施然起身,连眼风都没给他一个,茶盏中的茶剩了半盅,放在那张摆满了笔墨纸张的桌上,茶液转着圈。
听着他的愤然,她并不给他解围,她竟然离去了。
万千甲胄给她让出一条路,黑沉压抑中那抹藏青色,沉重肃穆,视觉对比强烈。
她走上这条路头也不回。
“老实点,快写!”
摆在面前的是绝对的武力,她根本不怕他写不出来诏书。
不管过程如何,她总会拿到她想要的,这就够了。
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绕有经验的甲兵头目逼着他动笔,左手暂时用不到,寒灿灿的刀抵住他那匀称修长的指节,威胁道,“慢一刻砍一根”
他合上自己猩红的眼眸,不一会儿再次睁开。
冷静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今有……”
他着实不能耗在这里,有统战价值的御林军需要他召集。
写了这篇登基诏书,同时也意味着他谋逆之罪的铁证定下来了。
情形逼迫他也不得已,唯一出路就是暂时写下这篇,之後伺机逃脱,寻找暗处中的旧部,或许有力与之抗衡。
一夜之间,她是怎麽逃脱严密的推算,挣脱世俗给她的牢笼,攒集如此浩大的军队彻底造反谋逆的,他无从得知。
“朕在此向天下臣民宣告:朕将以德治国,以法治天下。朕将广开言路,纳谏如流,任用贤能,罢黜奸佞。朕将减轻赋税,休养生息,让百姓安居乐业。朕将加强边防,抵御外敌,保卫社稷安宁。朕虽为女子,然志在天下。朕愿与天下臣民共同奋斗,共创辉煌。望天下臣民,齐心协力,共助朕完成兴盛大业。特此诏书,以告天下。”
写完搁笔一气呵成。
他揉捏自己酸痛的手,被放开了。能被她信任写登基诏书的,一定是自己人了。
他徒步穿梭在甲胄中,下意识往她离去的方向走了几百米。
到要转弯之处,他愣住了。
他彻底迷惘住,是要就此拥护她吗?有了他的拥护,她成功的机率一定会加大。
信念与忠君思想流淌在他的血液里,他此前一切打算都是如何平叛,现在在这转弯处,迷茫彻底罩住他。
简直比他推开洞房花烛夜的门前还要迷惘和不知所措。那次他认命般推门而入。他不知道那是她,就已经算放弃她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