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汉宫的顶层一直都是安静的。来来往往的仆从都特地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哪怕最大手大脚的近侍都会在这一层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唯一一个可以肆意地在这里发出声音的,自然就只有这座宫殿的主人。
英国女王穿着不算繁琐、但剪裁修身得体的长裙站在窗前,右手缓缓转动着佩戴在拇指上的戒指。白金汉宫拥有着俯瞰伦敦市区的最佳视角,因此她能看见在广场上出现的白鸽,以及游行的队伍用手幅拼起来的“和平”。政府大楼的下方挤满了抗议的民众,他们用油彩在脸上涂出爱尔兰的旗帜,涂出“无战争”的字母,在最前方穿着老式军装的老人苍老而颤抖的领唱之下,唱起了那首战争结束时诞生于这个世界的歌。
这熟悉的旋律让她有些恍惚——上一次听到这首曲子她才三十余岁。那时的她站在游行的花车之上,看见唱着这首歌的民众大笑着互相拥抱。现在的他们还是挂着笑容唱响的这首歌吗?
门把手被人转动的声音打断了女王的思绪,她并没有回头,因为不经敲门就可以直接进入的人只有她亲手扶持起的侍从长。
“女王陛下。”阿加莎。克里斯蒂轻声呼唤了一声,在得到回应之后便缓步走到了落地窗前,看向下方景象时表情很是复杂,像是愧疚,像是郁闷,像是烦燥……最后,定格成了无奈。
“我不认为您单独与他见面是理智的选择。”金发女郎开口劝诫,“陛下,季言秋的性格再温和,为人再高尚,他都是个极度危险的超越者。”
“你也说了,他很高尚不是吗?”英国女王转过头来,那双碧色的眼睛随着年岁的增长竟是越发深邃起来,“阿加莎,我以为你会比我更了解他。”
阿加莎的表情更加复杂了:“是啊,他简直像是个圣人……上一个圣诞节,他给我寄了礼物。”
这是那孩子的原谅吗?还是说,这只是他高尚的品质促使他去做的“应做之事”?阿加莎。克里斯蒂不明白,她没有两位异能与人类的思维相关的同僚那样敏锐的感知能力,只好动用属于贵族的思维方式,将其当作了维系交际的礼物,心烦意乱地回寄了一套适用于同性婚礼的礼服设计图,并对他们在英国做的一切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英国女王的视线下移,看向了被金发女郎好好地镀了防护膜后挂在手持包上的红宝石挂坠,眼中染上笑意。
“我倒是觉得,那孩子是把你当作了朋友,不是吗?”
朋友……阿加莎下意识拨弄了一下那枚吊坠,反驳道:“如果是朋友,他不会只送这种不用花费什么心思的礼物。伍尔芙的礼物是可以抑制一部分【墙上的斑点】被动效果的耳机,而安妮。勃朗特的礼物是政敌的被撤职通知。”
“多么贴心,不是吗?”英国女王的笑意更浓郁了些。
阿加莎干巴巴地接话:“是啊,以伦敦救世之星的名号给首相写了五张信纸的检举信呢,比我们内部审查时还仔细。”
“这就是友谊啊,阿加莎。”站在高位太久,已经遗忘了友人模样的女王向着她的侍从长眨了眨眼睛,“朋友就是这种愿意为你扫平一切的存在……你的回礼不也万分珍贵吗?”
那一瞬间,阿加莎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意味深长的审视。她的身子一僵,明白了自己所效志的女王不像是愚蠢的政客尚还被她蒙在鼓里,而是猜到了反战运动如此顺畅的原因。她当即单膝跪下,脸上是货真价实的愧疚。
“抱歉,女王陛下。”
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英国女王的语气平和,就像是眼前她交付了一切信任的超越者只是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花瓶。
“该为这件事道歉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阿加莎猛然将头抬起,却只看到了英国女王侧过去的身影。人生中有六分之一都被战争贯穿的女王再次看向了窗外,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视线落点是一群飞过的白鸽。她拉开设在边缘的机关,带着水汽的风顿时涌进了房间之中,将阿加莎的发丝吹起。
或许是这阵恰到好处的风吹散了阿加莎心头的茫然,又或许是自己所效忠之人的态度让她意想不到,她带着满心的疑惑开了口:“可我以为这是背叛……”
她的所做所为违背了英国政府的命令不是吗?反战运动因为她的默许而肆无忌样地在超越者的帮助下愈演愈烈,现在甚至已经开始向政府施压。无论是哪一种标准,这些都能被称之为背叛。
“背叛?不,阿加莎,这不是背叛。还记得我在为你援勋时说的话吗?”
阿加莎当然记得,她会永远铭记那一天的,于是,她开口,声音与那时她所宣誓效忠之人的声音交叠:
“我将忠于大不列颠,为所深爱的国家献上我的一切。为此,我愿意献出我的血与肉,让骨头深埋在这片土地之下,灵魂却依旧镇守在人间。”
“想起来了吗?”英国女王转过身来,轻声道,“你所效忠的是大不列颠,而大不列颠不是由贵族、政客和女王组成的,组成这个国家的,永远是它的子民。”
那首号召和平的歌已经结束了,现在他们所唱响的是不知道由谁带头而起的《我深爱的大不列颠》。
英国女王的眸光微动,示意阿加莎认真去听。
“你听,这是这个国家现在的声音——它想要和平。”
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注视着人群许久,在路过的手风琴加入这首曲子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女王陛下。”
英国女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是时候做出改变了。去为我通知首相先生吧,与其他国家的通话需要他去进行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