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阁门口回廊上是一张书案,书案不大,上头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张小圆桌,两张椅子,圆桌上还有一束嫩黄色的花,插在花瓶里,随风摇曳着,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是很淡的,但又似乎缠绕着别的香味。
书案,小圆桌都不是他的习惯。
他写字处置事情,都是在书苑之中,这书案,是那个人准备的吗?
小圆桌的插花也不是他喜欢,他自小在密室长大,在血腥味中修习武技和军法,学着各种智谋算计,他怎会喜欢这样软软的花?手指只需要轻轻的一碰,花瓣就会掉落,就像那个人?
男人单手撑额,目光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嫩黄色的花,缭绕漂浮的花香中,他微微闭上眼,似乎又看见那个模糊的人,似乎耳畔又听见那个遥远的声音:
“九爷,九爷!这花好看吗?九爷,咱这院子里也得摆上花,看着心情好!”
……
“主子?主子?”
傅大管事小心翼翼的轻唤,手里还端着一个放着面汤的盘子。
男人微微皱眉,傅大的声音一响起,眼前缭绕的一切就又轻轻散去了。
“放下吧。”但男人面色淡淡的,语气很是平静的开口。
傅大管事恭敬的将面汤放到了男人的跟前,一边低声恭敬开口,“谢世芳老先生回来了,他想过来看看主子。”
“嗯,请老师去前堂,我待会就过去。”男人说着,拿起筷子,慢慢的转着面,垂着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筷子慢慢的转着面,他吃面,用膳素来都是极为规矩严谨,这样转面然后吃面的习惯什么时候有的?
男人慢慢的吃着,食不知味,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也不会喜欢。
吃了一半,嫩黄色的花瓣忽然掉落,就落在男人跟前的碗里,男人顿住了。
傅大管事忙上前,恭敬开口,“主子,我给主子换一碗?”
男人却是微微摇头,放下筷子,站起身,“不必。”
随后简单洗漱了一下,男人就慢步走向前堂,傅大管事跟随着。
“老祖宗用膳了吗?”男人走在前往前堂的路上,一边淡淡问道。
“用了,老祖宗传话说,让主子好好用膳,吃药,不必挂念她。”傅大管事忙说着。
不必挂念?那便是暂时不想看见他的意思了。男人平静的想着,他重伤回来的那最开始的一个月,老祖宗天天守着他,天天偷偷的掉眼泪,却不让他知道,也不许他问。
他猜,老祖宗是为那个人掉的眼泪……
老祖宗暂时不想看见他,是怕看见他就想起那个人吧。
如此时就在不远处的前堂门前回廊上站着的老师谢世芳,老师比之他之前的记忆里瘦了好多,整个人也苍老了不少,背都有些驼了,眉眼间藏着愁绪,凄伤,但看见他慢步走来的时候,便强笑了起来,赶紧的挺直了背脊。
在他靠近的时候,还故作开怀的笑着,“精神比之前好多了,百里那老头子果然不愧神医之名啊。”
他便恭敬躬身拱手,“若愚拜见老师,老师安好。”
“安好,安好……来,坐坐坐。”谢世芳笑着抬手示意,随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中间还是小圆桌,对坐的两张椅子,一张是摇椅,一张不是,老师很是自然的在摇椅上坐下,晃着摇椅,他动手沏茶,看着老师,他半垂下眼,他记得,老师之前对他的教导是坐的时候要端正,世家大族出来的人,不管行走,坐下,一举一动都是有他的礼仪讲究。
摇椅这个东西实在不是老师这样出身百年谢家的人会用的……
还有这小圆桌……
“……我这两日被陛下叫去下棋,喝茶,陛下的目的就是想问问你的情况,我说你还没有好,这个时候谁都不得来打扰你,你得好好休养才是。”谢世芳晃着摇椅,看着对坐的大弟子神色平静淡漠得很,心头酸苦,若是,若是小弟子在……大弟子这会儿的神色怎会这般平静如死水!
——简直就不是活人了。
“飞仙崖的刺杀,那些药人,五皇子,吴明,陛下处置得极为狠厉,倒是太子那边……似乎已经上了朝堂听政了?”男人突兀的转开话题问着。
谢世芳一愣,随即点头,“倒是有听说。”说到这里,谢世芳皱起眉头,坐直,“怎么?太子在飞仙崖事情上不干净?”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倒了杯茶,放到了谢世芳的跟前。
“老师……武平王安静了很多,宁和县主也安分了不少,但有些事情终究没有解决。”男人说着,端起自己跟前的茶,一杯黑色浓郁的茶。
苦涩,但却是他常喝的味道。
“那倒是,北境这件事陛下也说了,他必定会彻查到底,给小……咳,给你一个公道!”谢世芳差点说漏了嘴,忙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男人微微点头,垂下眼,小?晓?那个人的名字里是哪个?
谢世芳见男人并没有追问,心头偷偷松了口气,但又酸苦不已。
闲聊了几句后,男人就告辞了。
男人回到书苑继续看书,翻了翻册子,随后夜色暗沉,男人慢步走回沉阁,一路上,小橘灯一盏一盏的亮起,男人拐弯的时候,抬手碰了碰,小橘灯晃了晃,隐隐有着顽皮之感,淡黄色的光芒洒在回廊地板上,映照着回廊外头盛放的花儿,在回廊上便铺出了一卷一卷的画……
男人慢步走着,淡黄色的光芒落在他前进的路上,他似乎隐隐看见模糊的人影,拉着他的手,笑着,“九爷,九爷……我们晚上不要那么早就寝了,我们围炉烤肉吧……”
男人下意识的想看清那个模糊的人影,可一阵风来,小橘灯顽皮的晃了晃,模糊的人影便慢慢的消散了。
男人垂下眼,垂落在身侧的手慢慢的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