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持蒲扇,躺在躺椅上小憩。还有一名布衣少年,正坐在翠竹旁的阴凉地里认真搓洗衣裳。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少年,他停下动作抬头看,然後立即站起来跑到屋檐下推醒了老者,用手指着大门外的木良漪等人告诉他有人来了。
老者缓缓坐起,望过来时,正好与木良漪隔门对视。
四目相对的瞬间,往事尽数浮现。木良漪看着老者明显比数年前苍老的身躯,一时难忍,竟红了眼眶。
青儿将篱笆门推开,木良漪提裙疾步前行。
「晚辈,见过周老先生。」
「你是……木相家的九丫头?」
木良漪面露惊喜,笑着答道:「先生还认得我。」
不知是木良漪的出现让老者忆起了已经远去的岁月,还是想起了再难归去的故乡,怔然片刻,竟泪眼阑珊起来。
「你……你当初差一点儿就跟你兄长一起拜入我门下,成为我的弟子,我怎会不认得你。」老者走上前,用颤抖的手抚上木良漪的鬓,像慈爱的长辈对待远归的游子,「九丫头,别来无恙啊。」
「先生……别来无恙。」木良漪想起昔年,不论是在长姐身边还是在父亲膝下,他们都喜欢这般抚着她的头,温柔且慈爱地看着她,说着或鼓励或夸奖的话。
「九丫头,里头坐。」老者引着木良漪往里去,又对那个少年道,「阿梁,你去通知大伙儿,我这里有远客到访,後半晌的课不上了。」
名唤阿梁的少年点点头,冲老者行了一礼後,飞快地向外跑去。
「先生,这位是?」
「他叫阿梁,是这村子里的孩子,几年前父母先後走了,撇下他一个人。」老者道,「我见他可怜,便将他收留过来。平日里教村中孩童识字,大伙儿送来的束修正好供得起我二人的口粮。」
「这里只有先生与他两人住吗?先生其他家人呢?」
「都没了。」老者平静地回答道,「嘉宁九年,南逃的路上染了病,到了南边没多久就相继走了。只剩了我一个,命硬,没能跟他们一起去。」
木良漪沉默下来。
老者却表现的十分豁达,反过来宽解她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过於介怀。」
见老者提起茶壶,木良漪伸手:「先生,我来吧。」
「你坐。」老者躲开她伸来的手,道,「我这里好茶没有,这壶里是晨起煮好的凉茶,你喝一碗解解暑。」
「多谢先生。」
老者给木良漪和自己分别倒了一碗之後,见青儿等人皆站在外面未曾入内,便将壶递向他们:「诸位自便。」
怜娘忙上前接过,恭敬地福了福身,提着壶捧着碗出去了。
「先生,晚辈此次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听木良漪如此说,老者未表现出丝毫惊讶。他从容地走到一旁的柜子前,弯腰从里头取了东西出来。转过身,木良漪看清那是一副棋。
「不急。」老者将棋盘放到榻几上,道,「现陪老夫下一盘。让老夫看看,阔别多年,你是否有长进。」
木良漪亦从容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
一场对弈接近尾声,老者满目赞赏,道:「当年我便看出来,你的聪慧不输良温,我过来没有看错。」
木良漪落子的动作微顿。
「怎麽了?」老者问。
「……」木良漪微笑,将手中黑子落下,道:「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过小哥的名字了。」
老者闻言,仔细回忆起自己的关门弟子,然後道:「你们二人一胎双生,同样聪敏非常,性格却迥然不同。」
「这话父亲和长姐也说过。」木良漪道,「父亲说小哥温柔和善,性情敦厚且醉心诗书,是个天生做学问的料。」
「木相慧眼。」老者道,「当初收良温入门下,我便是存了让他接我衣钵的想法。」
「但我不是小哥,做不来学问。」木良漪道,「先生当初就看出来了,是吗?」
「我本欲将你一同收下,是你不愿意。」
「性子太野,不敢让先生烦恼。」
「你本是天上鸟,无拘无束,放达不羁。」老者看着棋盘,「怎的如今竟自己将自己囚了起来?」
木良漪搓捻手中棋子,静默片刻,将其放归了棋盒。
「不下了?」老者见她动作,问道。
「先生慧眼,洞察人心。」木良漪半开玩笑道,「被您看透了,不敢再露拙了。」
老者也不强求,将自己手中的棋也丢了回去。
这场对弈就这麽无疾而终,谁也没再去管它。
「晚辈遭遇困局,千辛万苦寻到先生居所,此来想求先生出山相助。」
功名利禄於老者而言早成过眼烟云,木良漪能给的只有自己的诚恳。
「我一野村孤老,能助你什麽?」
「不敢欺瞒先生,晚辈如今是大周皇后。我欲亲自主持秋日恩科,却因身份遭到激烈反对。」木良漪道,「先生乃当世大儒,着书立说无数,备受天下文人追捧。您授人诗书,桃李满门,嫡传弟子中有七位做过我大周宰辅。时至今日,朝中仍拥有不少官员承自周门。不论在文坛还是政坛,您的名望无人能出其右。」
她自榻上起身,躬身下拜:「晚辈恳请先生出山,助我替大周招揽可用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