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村偏僻,与最相近的镇子也隔了少说十来里路,因此村里人自家实在做不出来的所需都是攒到一起,再早早的起了去逛集市,这一走许是大半天不回,舍不得买城里的吃食,还得自己带个布包装饼子咸菜。
予濯倒是没备的那般齐全,他去的要比早的人再早,不用拖家带口,脚程也比旁人快,晌午之前定会赶回来。
最东边的太阳挣破卷云,淡金色的光霞扑撒到土路上,攀上了予濯稳快的脚步。
走过了两旁绿意斑驳的土路,近近的鸟叫声也渐渐远去,集镇就在前面了。
即便此时天才透亮,赶早集的人也已不少了,嘈杂吆喝不绝于耳,人挤人的,把予濯也给挤慢了,但他也不急,这外头的摊位都给占了,正好顺着人流往里挪挪,看见个空着的好摊位就摆下。
这摊位都由官府衙门管着,清平盛世之下,料理的倒还妥当,至少每个摊位旁都放了个小木凳,人卖货物时累极了便可坐着歇歇,也不怕人顺走,摊位登记记名令牌交钱都不可能让你一介平民跑了去。
予濯把小木凳拖过来坐下,箩筐搁在一旁,将盖在上面的布拿了下来,张开铺在面前的摊位上,又将里面的各式野菜一一码在布上。
箩筐旁挂了个竹筒,里面盛着凉水,这才初春,深山里的野菜自然是最鲜嫩的,但抵不住从地里拔了出来,过了一夜难免会有点蔫吧,昨夜洒了水,今早再洒点,青绿嫩嫩的,看着有很喜人的势头。
摊子摆好了,这边抬头就看见几个穿管家服饰的汉子,一边收钱一边记名,还一边发令牌,等到了予濯,他照例给了五个铜板,得了令牌后就揣怀里,就着手上的竹筒喝了口凉水,随即张口喊道:“初春的嫩野菜,大个笋,蕨菜……”
沉稳和缓的叫卖声缓缓向四周荡开,在一众扯着嗓子尖叫的卖菜声中尤为突兀,却也安抚了被呕哑嘲哳刺疼的耳朵,叫人忍不住向往这边瞧上一瞧。
这一瞧,便瞧见个麦色皮肤,个高腿长的俊汉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正招呼着停下来挑菜的路人。
很多事情其实都是相通的,有了带头人,后面的也就跟着上来了。
予濯正送走一位大娘,旁边就来了几个怯怯的小妇人和一位打扮干净利落的中年汉子,几人一股涌上来,七嘴八舌的,很难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予濯说话稳当和缓,手上也丝毫不见急切之色,杂碎的银钱换算在他脑中理得清晰,不多时就把前头几个小妇人的菜递了出去,收了铜子后又去照顾等在一旁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随意扫了眼,就说:“把这剩了的春笋给我,还有这水芹菜,一并结了。”
予濯只是瞄了眼就说了个价钱,汉子也没讲价,只是掏出铜板数了数就递给予濯,同时还笑眯眯的和他搭话:“小兄弟,我见你这人还挺多,自个无聊,也能与这些人唠唠嗑吧?”
他在套话。
予濯不动声色的掀了掀眼皮,面上还是轻笑着应了声是。
“不知近来可有什么趣事?”
趣事?
予濯来这儿顶多一个月,能听到什么“趣事”,最有趣的还是昨天那小寡夫呢。
他摇摇头,中年汉子倒也不见失望,提着一手提着一点子东西,笑呵呵的转身汇入了人群。
这只是个小插曲,在予濯心里留了个痕迹但并未多在意,因为下一刻他前头就站了一个小儿郎,这小儿郎也有些怯懦,说话声极小,眉间一点朱红,长得到是清秀极了。
“……蕨菜,给我包点。”
孩子小,怕生也理所当然,予濯给他捆了把蕨菜,接过钱后又冲他笑了下,惹得小儿郎面红耳赤的跑了。
怕生成这样……?
读取到宿主的想法,大白鹅很难得的沉默了下,为了不让宿主在外头出丑,它决定回家在和宿主说,刚才他那个行为,对哥儿来说,已经算调戏了。
地上剩的不多,予濯在原地坐了会儿,喝口水,将野菜重新摆好,才又吆喝了起来。
“初春的嫩野菜——”
“嫩野菜——!”
“蕨菜,水芹菜——”
“水芹菜——!”
予濯喊了一两句就察觉出古怪了,这么宽敞吵闹的地方,怎的还有回声?
他眼底划过几丝疑惑,视线下意识往旁边看,就见自己的大箩筐旁边蹲着个人,瘦瘦小小的,到与箩筐一般大。
阿尘还是脏脏的,他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予濯,被抓包了也不慌忙,含在嘴里的手指被他吸的滋滋作响,予濯看清楚了,没被他含进去的另几根手指,破的鲜血淋漓,不知道怎么弄得。
“野菜!蕨菜!水芹菜!阿予卖!”
他说话时就把手指从嘴里抽出来了,尽管嗓子沙哑,声音似乎也被刻意压得很低,像是在学谁。
那个极其亲近的称呼让予濯沉了沉眉,就着这个动作,他扯了扯嘴角,极轻的笑了一下,只是这笑了莫名杂了些冷意。
予濯不再理会阿尘,他转头,继续吆喝,他喊一句,阿尘跟着叫一句,到真有点“夫唱夫随”的意味来。
只是不知怎么的,来往人都只是朝予濯的摊子上瞥了一眼,随即就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连忙走开了。
喊了好一会儿,却没人再上门。
其实稍稍一思索,缘由不难猜——旁边蹲了个人见人打的小寡夫。
既如此,那再等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予濯看了眼布上还剩的野菜,又转头看双手揣着双手,迷迷瞪瞪,眼睛都有点发直的人,心下便决定把菜收了。
他这边的动静显然惊动了将要安然入睡的阿尘,他十分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瞧见予濯走,他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予濯身后,看起来开心极了的模样。
半晌午了,赶早集的人散去,街道上也就不那么挤人了,予濯还了牌并没有立刻出城,而是继续往县里走,走到一条全是肉铺的小巷里。
里头第一家,一位坦胸漏乳的白褂壮实汉子见了予濯脸上的眼睛都笑没了:“予兄弟,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