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诗从来不缺少细腻精致的文字,似乎很适合于描写那受到无穷压迫所面临崩溃的深渊,这也许意味着我思想的精髓可以更加完美。
可是我并没有这种文字,所以我说到当时的情境未免有点过于忧愁,因为描写一个人走入深渊地狱的痛苦,这件工作并不是玩儿,也不是父亲和母亲教授我的舌头可以担当的,但是那帮助安菲翁筑成忒拜城的女神可以帮助我完成,所以我的名字不能离开事实。
我掉转投来,在我的脚下有一个湖,那弥漫的颜色让我以为那是我曾经遇到贝阿特丽切的湖泊,可是这个湖里并没有水,而是玻璃一般的冰。
就是穿越黎多瑙的奥森河与伦德的伊苏河,再严肃的冬日,它们那里的冰也没有此地的厚。
因为,假如坦贝尔尼契山或庇埃特拉帕纳山落在上面,也不会让冰破裂,那些苦恼的灵魂冻结在冰里,一直淹没到因为羞耻而红的面颊。
他们的脸色青,他们的牙齿战栗做声,像鹤鸣一样。
他们的头低垂着,看他们的嘴,证明他们的寒冷,看他们的眼睛,证明他们心里的悲伤。
————《地狱奏鸣曲》第三十二篇背叛
在多米尼克大陆文学史上,坦世丁的作品毫无疑问是站在巅峰上的那一类,如果没有蒙扎特,雪莱浮和拜索伦等寥寥数人展现了他们对于文字的精深掌握,《天堂曲》和《地狱奏鸣曲》将是人类运用文字表达思想,感情和情景的最高成就……虽然坦世丁认为他的文字还不够优美,至少不能和神祗相比。
要在艾斯潘娜王国这样古老的国度和那些从小就接受高雅艺术熏陶的贵族们展开愉快的聊天,对文学艺术的精深研究必不可少,像裴娜洛普这样的女人自然不会缺乏对坦世丁这种大师级人物的了解。
《天堂曲》在诞生初期甚至有些曲高和寡的没有被广泛地接受,直到坦世丁独特的语言风格和诗韵被认为是最适合用贵族阶级特有的矜持优雅语调念诵的长诗后,这部作品才越来越多地被评论家们戴上一顶顶耀眼的文学皇冠。
《地狱奏鸣曲》虽然并不为世人所知,但既然是坦世丁的作品,总不至于粗俗或者简陋空洞。
要探讨这样的作品,最好是在燃烧着暖暖炉香的书房里,三两个好友捧着装潢精致的书卷,轻声诵读后,在沉默间领悟其中的精髓,在沉淀出自己独特的见解。
裴娜洛普可不认为陆斯恩是在这里突然冲动地要和她讨论文学,坦世丁那种飘渺如神祗的风格难道会和眼前阴暗潮湿的景象有什么可以类比的地方?
“《地狱奏鸣曲》描绘了地狱的情景,坦世丁描绘了地狱中的场景,那些在历史上闻名的贪婪者,屠杀者,狂妄者,欺诈者,伪善者都被他写进了地狱,当然也包括他所最厌恶的背叛者……背叛婚姻和爱情的许多女人,他将他的怨恨和诅咒寄托在文字中。”陆斯恩神情自如地指点着岩壁上的场景,“让人十分无奈地是,文人只能做出这样的反应。即使遭受了最大的侮辱,也没有想过用剑河鲜血维护他的尊严。”
“这些就是《地狱奏鸣曲》中描绘的场景?你不说坦世丁的这部作品完全不为人知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坦世丁真的有这部作品?”裴娜洛普出一连串的疑问,她觉得和这位陆斯恩先生在一起,她感受到得惊奇已经难以负荷。
“《地狱奏鸣曲》是禁书,因为坦世丁视作忠贞的爱情被现实无情地摧毁,他的言语间透露出了大量对神的怀疑以及教义的质问,也有希望地狱浮现世间惩罚世人罪恶的愿望……坦世丁并不是樱兰罗人,他没有办法受到樱兰罗帝国自由文学法规的保护。他的作品不可能通过主教们的审核……像他这样的人,他的作品要出版,只怕是普通的主教也无法做主,可能是某位位高权重的红衣大主教直接将他的稿件烧毁了。”陆斯恩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这可是极少数的著名文学家歌颂地狱惩罚真谛的作品,却不得公布。”
“我不会相信。”裴娜洛普摇了摇头,坦世丁那种独特的带着虚空宁静意境的作品,几乎近如神祗的语言风格,让他得到了无上荣誉,裴娜洛普不能相信坦世丁的作品中会充斥着无尽的凄厉哀鸣的怨恨,仿佛是在地狱中挣扎的灵魂,对所有的一切都怀着仇恨。
“这不重要。让我好奇的是,什么人把坦世丁的作品以图集的方式展现出来。撇开这些图案内容的恐怖之处,这份雕刻的技艺已经达到了极高的水准,不下于索罗伦斯。”陆斯恩欣赏地赞叹着。
裴娜洛普这才又看了一眼岩壁上的画,第一幅描绘着幽深黑暗的冥河,一条小船上爬满了渡河的人,每个人都赤裸着身体,争先恐后地往上攀爬,不断地有人把其他人推下冥河,还有些人在远处的岸上呼喊,那些被推下冥河的人挣扎着爬上岸,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似乎冥河中正有什么在吞噬他的下半身,一个手持船桨的人无情地用船桨拍打着,把那些苦苦拥挤上船却挡住船夫路得人拍下冥河。
第二幅画被一个巨大的男性裸体背影所占据,这名老年男子有着强壮的身躯,头顶皇冠,花白的胡子间露出蛇尾,他正把玩着一条缠绕他身体的巨蛇,他的脚下是一些背着蝙蝠翅膀的恶魔押解着一个罪人敬献给他作为祭品。
“这是地狱中的君王。地狱中往往只有强大的恶魔才有资格在身体上缠一条大蛇,或者驯服一条拥有强大灵力的蛇作为武器,那也是身份的象征。不同于我们通常见到的那些一到冬天就会冬眠,甚至成为餐桌美食的蛇,地狱大蛇在地狱里拥有极高的地位,它们是上位生物,和第三阶恶魔类似,甚至有其中的强者实力直追第二阶。”陆斯恩向裴娜洛普解释图案中的内容,任何一个地方都存在着阶级,又阶级自然有区别身份的象征,就像公爵和侯爵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着装,规格礼仪差别一样。
“坦世丁会知道这些?”裴娜洛普用一种怀疑这是陆斯恩杜撰的语气问道,除了极少数人有兴趣涉及恶魔学,一般人不会清楚地狱里的东西,尤其是在稍稍逾越就会被送到宗教裁判所接受异端亵渎罪名审判的艾斯潘娜王国。
这里可不是樱兰罗帝国,要接触红衣大主教们厌恶的知识,可并不容易。
“像坦世丁这样人类世界里的佼佼者,总有许多人在关注着,包括恶魔……更何况地狱君王中并不缺乏异类,其中有一个就有收集艺术家灵魂的爱好。我怀疑坦世丁之所以如此清楚地狱中的场景,可能就是有恶魔接触过他,为他呈现了地狱中的场景,然后和坦世丁做出了某种交易。”
陆斯恩的目光望向第三幅画,“你看这里,一位端庄美丽的夫人坐在华丽的锦绣格斯高椅上,她年老的丈夫正在为她念诵诗歌,一个阴鸷的年轻人从窗帘背后用轻蔑的目光看着老者,按着腰间长剑的手却十分紧张。这位夫人就是贝阿特丽切,老年人自然是坦世丁,而那个年轻人,就是贝阿特丽切的情人。”
“你看这一幅……这两个人好像就是你口中的贝阿特丽切和她的情人。”裴娜洛普正想质询陆斯恩为什么如此肯定地指出拿事贝阿特丽切,要知道《天堂曲》里描述的贝阿特丽切可是犹如樱兰罗帝国克莉丝汀夫人那样完美的女神,陆斯恩这样的描述似乎亵渎了裴娜洛普心中的女神,让她十分不满。
她却顺着陆斯恩的手指看到了另外一幅画,画中的景象却让她想到了陆斯恩所说得坦世丁和恶魔的交易。
接下来的这一幅画中,贝阿特丽切和她的情人在空中交媾,两个人的表情都十分满足和愉悦,他们赤裸着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肉欲欢腾的罪恶感,背景是漆黑的天空,还有许多赤裸身体的男男女女在做贝阿特丽切和她的情人同样的事情,只是他们的表情却十分痛苦烦闷,仿佛是因为他们必须无穷无尽地交媾下去,重复着那种麻木机械的感觉。
画面的右下角,一个穿着白色神袍,却露出不羁笑容的中年男子陪伴着前一幅画中的老年人,冷漠地看着这一的场景,老年人眼中充满着愤怒和报复的快意。
“这幅画证明了我的说法,《地狱奏鸣曲》就是坦世丁在和恶魔交易后完成的作品,他显然也在恶魔那里得到了自己的满足,将背叛他的人送进了地狱。至于坦世丁的灵魂,大概已经成为了一个收藏品。”陆斯恩微笑着道,“收集名人的灵魂,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消遣。”
“可是这些画为什么会在这里……”裴娜洛普看到的画并不只是这一点点,越往后描述的地狱场景越可怕,这种感觉好像是这些画一路延伸下去,最终会沿着这条甬道通往真正的地狱。
这种不详的感觉让裴娜洛普不敢再多看一眼,期待着陆斯恩能够给她一些安慰。
“我不知道。但是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个声名显赫的恶魔是雕刻大师,更没有哪个籍籍无名的小恶魔会有这份闲情和能力留下这样的艺术精品。它们要抵抗那两件神器已经很吃力了。”陆斯恩轻轻摇头,并没有给裴娜洛普满意的答复。
陆斯恩口中的神器,指的就是日和月,裴娜洛普稍稍一怔之后,就反应过来,虽然陆斯恩没有明确地告诉她,但她清楚了这些图案不是恶魔的作品后,心情莫名地放松了下来,不是恶魔的作品,那只能是人的作品……无论这个地方是不是罪祈祭坛,无论这里有什么样的人,终究只是人而已,只要不是可怕的恶魔,裴娜洛普就没有那份惶恐不安的畏惧。
“陆斯恩,你来这里,有什么样的目的?我相信你不只是为了躲避寒风。”稍稍冷静下来的裴娜洛普,已经明白陆斯恩原来要走进这里的理由不过是借口,一位神术师会畏惧这样的寒冷?
他们只要念诵诸如“你要信我,必不被寒冷所侵害”之类的经文就可以轻松自如地面对一切了。
陆斯恩所表现出来的对恶魔学的研究,以及对坦世丁的了解,对圣米延修道院的兴趣,和刚才生的这一切,都不可能只是巧合,裴娜洛普并不是容易被欺骗的小女孩,她早已经到了要求自己独立思考,不被情绪左右理智的年纪。
“我想看看这里有什么,也许是恶魔……这个可能性不大,也许是人类,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类生存在这里。”陆斯恩往甬道深处望去,沉默片刻,牵着裴娜洛普的手往前走去,他说过他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