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感情上,她想了解山竹的近况,毕竟那是小时候跟她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朋友,可是理智上,她完全不敢接近对方,她如今与小时候的样子判若两人,在法院外面,邱格被逼到那个份儿上都没认出来她是谁,但山竹不一样……她是曾经对茉莉最熟悉不过的人,几个月前的足疗店外,如果不是她当场否认,张嘴就喊着她“茉莉”的山竹当场就能与她相认。
她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难免被一些小时候的记忆牵扯心神,公园的草毯覆盖住了一块湿滑的石头,她没留神地一脚踩了上去,猝然回神间人已经彻底失去平衡,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朝前面一头栽了下去!
电光石火之间,她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只本能地准备避开有刀口的身体左侧,然而预料中跌倒的疼痛没有到来,池浪的一双大手从后面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池Sir大概是这些年里抓罪犯抓出了职业病,他去扶姜宥仪的那个刹那,从动作到力量都跟唯美浪漫毫不沾边,他用的几乎是箭步而上一把抓住要跑的嫌疑人的擒拿姿势……
连手劲儿也大得可怕。
从差点跌倒的惊慌里堪堪回过神来的姜宥仪刚把未定的惊魂收回来,就意识到了,抓着自己肩膀的那双手如铁钳一般地使劲儿。
她疼得蹙眉,又很感谢池浪扶住了自己,一时间哭笑不得,“谢谢。”
她还是习惯地先道了谢,看着眼前好像比她还回不过神来的池浪,终于忍不住朝他抓在自己肩头的手看了一眼,“……疼。”
漂亮的小白花看上去有一点柔柔弱弱的委屈,从眼见着她差点跌倒就开始心跳如擂鼓的池浪终于恍然间反应过来,慌忙松了手,不自在地在女生看过来的视线里转开了眼,“抱歉……”
姜宥仪往方才自己踩滑的那块石头上看了一眼,代入了以往池浪和自己相处的状态,笑着逗她:“你不是应该说不客气吗?”
池浪:“啊?”
鬼精的池Sir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只呆头鹅,姜宥仪看着他茫然的样子,忍不住掩嘴笑出了声。
按照姜宥仪的打算,她是没打算再跟尹山竹有任何牵扯的,但是缘分这个东西,它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姜媛的生日在十一月,十月底刚发了工资的姜宥仪打算先去给她挑一件生日礼物,她逛商场的时候在一家专门卖珍珠首饰的店面里相中了一条经典款的珍珠项链,付了钱正打算让店员帮忙包起来的时候,正好换了衣服准备下班的另一个店员从后面库房出来。
“那今天的‘下半场’就辛苦你啦亲爱的,我先下班了,有事的话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那是一个开朗又利落的声音,正等着店员包礼盒的姜宥仪不经意地抬头循声望去,正好就跟此刻正好也朝她们看过来的尹山竹撞了个四目相对……
下一秒,她和山竹一起愣住了。
尹山竹看向她的视线充满了急于确认的打量,而姜宥仪在那个刹那心里闪过了无数种想法,最终却因为对方迟疑地喊出的那个名字而僵住了身体——
“……茉莉?”
那晚在足疗店外的时候,姜宥仪明明告诉过尹山竹,她不是什么茉莉,她叫姜宥仪。
山竹从小就记性好,姜宥仪不认为她会忘记在那种情况下知道的名字,可此时此刻,山竹还是对着自己,叫了“茉莉”。
如果几个月前的那天夜里天色太暗看不清,那这会的尹山竹从上到下地打量她,几乎完全确认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身份……
她朝姜宥仪走了过去。
几秒钟之前语气里夹杂的疑问,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茉莉,”在咫尺的距离里,她一错不错地看着姜宥仪的眼睛,无比肯定地下了结论,“你是茉莉。”
“……”她的这种笃定也算是一力降十会,方才在电光石火间想了多少种应对方式的姜宥仪叹了口气,对她露出了一个久别重逢的笑。
山竹工作的商场位置不错,在上下城区交界的边上,正门马路对面走不远就是海边,沿海还开了不少吃喝休闲的小店。
正好是下午太阳最足的时候,海边几乎没什么人,姜宥仪和尹山竹找了一家卖冰镇椰汁的小店,在店门口的太阳伞下面坐了下来。
天太热了,装椰汁的玻璃杯外面转眼就挂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小露珠,姜宥仪在山竹一直托腮打量自己的目光里有些不自在,抬手用指背在玻璃杯上刮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下来,她垂眼看着冰冰凉凉的水落在打着油的木头桌面上,转眼留下洇湿的痕迹,低声问山竹,“干嘛一直这么看着我?”
“女大十八变啊,”山竹不可思议地感叹,“果然每个小胖墩都是潜力股……我要不是跟你从小一起长大,对你的五官实在太熟悉,打死我也不会把你和当年的茉莉联系在一起。”
姜宥仪笑笑,有一点怀念和落寞,“你不问我那天夜里为什么不认你?”
“这世道,哪个人能没点儿自己的秘密?你想说就告诉我,不想说我也不会问。”山竹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我猜,你现在这个身份,肯定跟你当年突然离开福利院有关系。”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点饱经风霜的世故,对于随口说到的茉莉的“突然离开”并不在意,但姜宥仪却因为她的话而抬眼朝她看了过去,“当年福利院是怎么跟你们解释我‘突然离开’的?”
“能怎么解释?”山竹理所当然又莫名其妙,“你不是突然被人领养了吗?”
她问姜宥仪,末了又仿佛意识到了不对劲,惊疑不定地蹙起了眉,“难道不是这样??”
姜宥仪在心里冷笑。
她其实能猜到在自己被带走的那天晚上之后,福利院那边一定会拿“被领养”当成解释,可如今听到这句话,却依然觉得恶心。
可她没打算把自己当初的故事告诉山竹。
沉默里,她双手捧起了杯子。
加冰椰汁冰凉的触感霎时在掌心弥漫开来,她叼着吸管浅浅地抿了一口沁凉的果汁,借此将自己冷漠的讥诮掩藏了起来——
“是这样,”她轻轻地对山竹说:“要不然,我是怎么成为姜宥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