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姜宥仪?”
诺兰已经被金善妍接进教室了,安娜踩着一尘不染的精致高跟鞋,骄矜地站在了姜宥仪面前。
而在姜宥仪的世界里,当年在医院里拉着父亲的手离开的那个小公主的背影,终于与眼前这个贵气逼人的年轻女人重叠在了一起。
姜宥仪一如往常地笑起来,她朝安娜伸出手,就如同与普通家长打招呼一样,不卑不亢地迎向她,“是诺兰妈妈吧?您好。”
安娜愣了一下。
她与小时候十分相似的优越目光毫无顾忌地打量起姜宥仪,半晌后,似乎觉得有趣地笑了起来。
她还是留着乌黑油亮的长长卷发,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拂过她化着细腻淡妆的脸,当那张漂亮到充满攻击性的脸漾出笑意的时候,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仿佛莫名被压了下去,让这位大财团的唯一继承人看起来更像是一朵花园里被人精心呵护着、从没有经受过一点风雨的牡丹花。
仿佛是接受了姜宥仪对自己的称呼,她矜持地抬手,一触即发地与姜宥仪僵在面前半天的手握了一下,声音里仿佛含着一点有趣的玩味儿,“诺兰妈妈……很少有人会这么叫我。”
已经快到半岛悦禾的上课时间了,校门口送孩子的家长逐渐少了,姜宥仪放下手,目光里已经多了一些心照不宣的意味儿,“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安娜笑着偏头,她的仪态实在太好了,是那种哪怕不知道她的身份,她站在人群中也会被人一眼看到的耀眼,只是反问姜宥仪的时候,眼底的玩味儿更胜,“那你觉得,你哪里冒犯到我了呢?”
姜宥仪也笑了一下,很难说清楚她那个笑容究竟是在挑衅还是在服软,“所以您今天是来跟我兴师问罪的?为了邱子豪?”
“不,”安娜轻巧地否认,“我只是想来看看,能让一向浪荡的邱子豪阴沟里翻船,却又让我儿子非常喜欢,即使隔了快两个月没见面也还是念念不忘的小姜老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至于邱家父子——”
她顿了顿,嘴角的笑容看上去有几分理所当然的凉薄和厌恶,“我相信法律的判罚,既然证据确凿,邱家一大一小两个人渣就都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我只怪自己识人不清,给了机会让邱子豪走到我面前来,做了我的朋友,还让诺兰与他相熟。”
“不过我不会为了他让你丢了工作的,”安娜仿佛很了解姜宥仪这样的员工如今最担心的事,直截了当道:“只要我儿子还喜欢你这个小姜老师,你就可以一直在半岛悦禾工作下去,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与其说是一个承诺,倒不如说成是一个信手而为的施舍。
姜宥仪心中冷笑,脸上紧绷的戒备表情却倏然放松了下来,她换上了一副感激的样子,嘴角勾着淡淡的谢意,浅浅地对这位能够主宰这座学园一切的集团继承人躬了躬身,“那就谢谢安娜小姐了。”
“你还是叫我诺兰妈妈吧,”临走前,安娜得趣地纠正她,“我还蛮喜欢这个称呼。”
当然会喜欢。
因为这种称呼如同在家长与孩子之间建立的纽带,一直以瑞森资产继承人的身份而存在的安娜,应该对这种单纯的、只作为孩子母亲而存在的身份是有期待的。
晚上回家的姜宥仪在自己房间里锁上了门,打开了她那只带锁的盒子。
她拿起了那小小一叠照片,最上面邱格的那张早在邱格被刑拘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用红色加粗记号笔画上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红的叉,再往后,拿开了邱格下面那张当年口罩杀手的素描,第三张是多年前的一张老照片,尺寸很小,相纸也皱皱巴巴了,从照片泛黄的长度能看得出来,拍照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太久了,但照片里那个搂着圆滚滚的小姑娘一起拍照的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的笑容如今看在姜宥仪眼里,仿佛依旧温柔而鲜活。
姜宥仪翻过照片,神色复杂地看着照片的背面,那里有一行字:茉莉和茉莉最爱的肖妈妈。
字迹歪歪扭扭,是儿时的她一笔一画笨拙写下的。
这是她唯一的一张与肖妈妈的合影,肖妈妈偷偷带她一起去拍的。照片拍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她还不到十岁,在孤儿院里负责照顾他们这个班的肖妈妈,依然是她无依无靠的童年里唯一的避风港。
直到她被绑着手脚像一袋垃圾一样扔到堤坝下面,她衣服的口袋里都还一直放着这张照片。
姜宥仪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把那张老照片拿开来,于是藏在那之后的杂志剪报就露出了全貌。
——那是大学时期的安娜。
从剪报留下的只言片语能看出来,杂志刊载的那张照片,来自她参加的一场慈善晚宴的现场。
姜宥仪的目光落在了“慈善晚宴”那四个醒目的字迹上,为了让自己从回忆起与肖妈妈相处的点点滴滴的痛苦中抽离出来,她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回想今天早上与安娜猝不及防的见面上。
不与感激纠缠的单纯恨意显然更让人容易接受,想着早上的安娜,姜宥仪感慨地勾了勾嘴角。
诺兰妈妈……
你已为人母,已经体会到了孕育一个生命,再抚育、陪伴着他成长的快乐,可当年“为你而死”的那个孩子,却还因为无法释怀的痛苦和仇恨被困在原地呢。
“来自地狱的恶鬼,可见不得你过得这么幸福。”随着低低的自言自语,姜宥仪将那一叠照片一张一张地摆在了桌上,“本来我的复仇顺序应该是邱格、那个杀手、肖妈妈,然后才是你。”
她说着顿了顿,继而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仿佛十分遗憾地笑了一声,“但是没办法,我找不到那个杀手和肖妈妈,就只能先找你了。”
姜宥仪自言自语的说完,却倏地因为自己那古怪的语气而愣了一下。
原本,她以为邱格的落网会让这么多年一直活在仇恨里的自己稍微解脱一些,却没想到那十五年的刑期,反倒让自己复仇的欲望更加迫切了……
她最近甚至很难厘清自己的心理状态,不知道是自己在驱使仇恨完成自己想做的事,还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沦为了仇恨的奴隶,逐渐地脱离本心。
但无论如何,她不想在屠龙的过程中将自己也变成那只恶龙……
她咬紧了嘴唇,颤抖地深呼吸,尝试着将自己从那肆虐的恨意中拉出来,而就在这时,外面的敲门声帮了她一把——
她把那个藏匿着自己所有秘密的盒子放好,深吸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趿拉着拖鞋去给林意开门,意料之外地,敲她门的林意居然同时在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