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死死盯着自己迈出法院大门的时候,姜宥仪温温柔柔地迎上去,挡住了他的去路。
“因为法院的判决已经出来了,所以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吗?”姜宥仪迎着邱格仿佛要杀人似的目光,无辜地歪头看他,末了像是几个月前第一次挂了他的门诊号一样,加上了一句——
“邱主任?”
身份上的天壤之别,如今让早已成为阶下囚的邱格再听见这个称呼,仿佛是个只针对于他的、莫大的讽刺和难以接受的羞辱。
邱格死死攥着手里的铁链,因为太过于用力,掌心里甚至响起了细碎的金属互相摩擦的那种令人牙酸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方才法官判决的结果让姜宥仪不满,但此刻看见邱格这副模样却让她真实地感到快乐,而法警知道她是这案子的苦主之一,因此并没有训斥她拦路的行为。
“我到底是谁呢?”她笑起来,好整以暇地将问题丢回给了他,“你害过那么多女孩儿,你猜我到底跟谁有关系?”
她从容揶揄的态度让邱格越发地激动起来,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她,如果不是镣铐加身,他甚至想要就这么去掐死姜宥仪,“我让律师去查了你的过往,在你六月份第一次去找我看病之前,我们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法警还在旁边,姜宥仪不能说太多,便顺着邱格的话轻巧地耸耸肩,“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其实我特地等在这里,是想问问邱主任,”她话锋倏然一转,“你觉得,这个十五年的刑期,是长还是短?”
邱格深恶痛绝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和南熙她们,对你的这个结局,都不怎么满意。”姜宥仪笑着说:“我猜,邱主任一定还有其他藏得很深、暂时没有被发现的恶行吧?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邱格一瞬不瞬地看着姜宥仪。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然在这个看似柔软怯懦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清纯无辜的邪恶感,他戒备地蹙眉,在沉默里,听见压根也没想等他回答的姜宥仪兀自将所谓的“赌约”说下去,“就赌——总有一天,邱主任还会回到这里,来清偿你欠下的其他‘债务’,如何?”
虽然是问句,但姜宥仪的语气和态度都太笃定了。
霎时间,邱格仿佛被人在脚面上扎了一刀,他几乎是应激一般地试图逼近姜宥仪,然而却在锁链哗啦的声音骤然变大的瞬间被身后的两名法警一左一右地死死按住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行动再度受限,激动之下邱格几乎瞠目欲裂,然而却只能无能狂怒地朝姜宥仪咆哮,“你到底是谁?!!”
姜宥仪没有回答,她看着法警扣着罪犯的肩膀,以毫不客气的粗暴动作,不由分说地将他押走了。
姜宥仪看着邱格狼狈地被押下台阶,在被带上囚车之前,邱格不甘心地竭力转过头来看她,而她作为回应,文文静静地笑着,直到邱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囚车外,她抬手,仿佛是在祭奠那个失去已久的脏器一样,隔着衣服在此刻腰腹间隐隐作痛的那道陈年瘢痕上轻轻摸了摸。
我是谁?
她看着押解邱格的囚车转眼开出了法院的院门,唇上无害的弧度慢慢落了下去,那紧绷的嘴角微微下压,方才温文的人,此刻几乎勾起了一个有些阴郁的冷笑——
我是十六年前被你活生生取走了左肾的茉莉呀。
邱主任,你怎么能把我忘得这么彻底呢?
那么作为惩罚,下一次你再回到这里的时候,在我们再一次对簿公堂的时候,你把欠我的一切都换成刑期还给我……好吗?
姜宥仪看着渐行渐远的囚车,她嘴角泛着冷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退去,回来的林意从后面挽住了她的手臂。
“你看囚车的眼神,好像要活剐了邱格似的。”林意只当她这个反应是对十五年刑期的不满,于是出言用事实来安慰她,“桉城的重刑监狱条件出了名的不好,他不会太好过的。”
姜宥仪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看向她手里的东西——是先前被池仲孝拎在手里的那个保温袋。
一眼看见这东西,姜宥仪就笑了,“大法官给你什么好东西啦?”
“……”林意脸上难得地有了一丝不自在的窘迫。
保温袋里装的是这边几乎见不到的牛蹄筋冻,池仲孝得祖母真传的手艺,光煮牛蹄筋就要煮九个小时,等到熬煮粘稠的汤汁再冷却凝结成冻,几乎就要花上一天的时间。
林意很爱这一口,但除了池法官这里,其他地方都吃不到,所以当初她和池仲孝还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异地恋见面,池仲孝都会给她做。
她在犹豫着要不要跟池仲孝分手之前,以小情侣的身份跟他最后一次提起的口腹之欲,也是怀念他这一道拿手好菜的味道。
实在已经很久了。
当初随口一提,如果不是今天那个人拎着保温袋递过来,她都不记得在分手之前,她曾经还有过这样的期待了。
“当时你说想吃,后来再也没机会给你做了,我一直耿耿于怀。”
林意听着池仲孝说话。没有什么邀功或者讨好的意思,他甚至没有说“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只是将这种行为归结到了自己的“耿耿于怀”。
她可以拒绝池仲孝求和的所有礼物,也依然可以拒绝私下里与他有任何的交流,可是看着这份递过来的心意,她却本能地有点舍不得转身。
她们在开庭前不清楚法官是谁,但身为主审的池仲孝会比任何人都更早地确定到庭之人,池仲孝是知道她今天一定会来,才卡着时间做了这份曾经让她念念不忘的东西。然后冷却,装盒,下面放好冰袋,再套上保温袋,直到闭庭之后,追上来将这份心意交给了她……
没人比她更清楚桉城大法官的工作有多忙,她现在手里拎着的,可能是池仲孝一宿都没睡的结果。
与姜宥仪一起走下桉城中院高高的台阶,她把手里这个保温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听得姜宥仪简直不可思议,“所以,刚才在庭上那个沉肃凛然、气场十足的主审官,私下里为了让你吃上这一口,他可能之前忙活了整整一宿?”
这句话里表达的暧昧意味儿太重了,林意为了与之拉开距离,强行找了个借口,“……或许他和池浪也想吃。”
“我可不认识他对池浪能有这个耐心。”姜宥仪一听就笑了,末了却丝滑地把话题又转到了方才的内容上,“你们之前分开不是因为异地吗?既然没有什么其他的矛盾,那池法官现在已经调到桉城来工作了,你要是也还对他有感觉,就考虑考虑再续前缘嘛?”
林意攥紧了手里的保温袋,她之前从没想过要跟池仲孝复合,但此刻心里却乱得要命,她暂时没法回答姜宥仪的话,只能叹了口气,在姜宥仪有点期待的目光里摇了摇头,“……再说吧。”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