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嘎!’——地一下过去了呢!”林妙琴没好气地瞪她老头儿一眼,学着他的语气也嗷了一嗓子,两个老夫老妻的日常斗嘴把坐在旁边跟她一起包粽子的林意弄得哭笑不得。
“就剩这几个了,不用你包了,洗洗手吃水果去吧,你爸一早跑市场给你买了山竹和荔枝。”
林妙琴看了看没剩下多少的米和叶子,摆了摆手让林意跟着她爹一起撤退,她从水里捞起来两片有破损的粽叶,叠在一起卷了个圆锥形,把盆里没剩多少的糯米从水里捞了捞,跟着腌好的五花肉一起包进粽叶里,拿起棉线麻利地缠紧,话音刚落的工夫,她已经把包好的粽子又扔进了旁边的小盆里。
林意做饭不行,但包粽子这种熟能生巧的手艺活她还可以,就是慢,她知道这点儿玩意对他们家林女士来讲不过是眨眼的事儿,因此从善如流地把自己刚包了一半的粽子也放进了林妙琴的手里……
回了爸妈家的林意洗了手,心安理得地躺在沙发上当混世魔王,她难得有这么清闲的时候,一边啃山竹一边刷手机,厨房里粽子的清香味儿温温柔柔飘进屋的时候,她正好刷到了姜宥仪一个小时前在WeChat上刚发出来的那条朋友圈——
夏季的冷雨,无人的街道,以及……从玻璃的反光里隐约能看出来的,正在拍照的那个神色落寞的姑娘。
林意心里蓦然地被刺了一下。
“妈,”她从沙发上爬起来,看向正在打扫那个狼藉的包粽子现场的老妈,“咱家的粽子你今年给我留几个,我送人。”
“行,要几个?”
“不用太多吧,你给我留五六个行了,要红枣和蜜豆的,不要肉粽,她喜欢吃甜的。”
这个需求提得就有点过于具体了,林妙琴把大盆小盆都摞在一起,抬头好奇地问她:“谁啊?”
“新认识的一个朋友,家是彬城的,她自己到这边来找工作。”
林意没多解释她跟姜宥仪认识的过程,她拿着手机对老妈晃了晃,又朝自己的房间指了指,示意她进去打个电话,林妙琴点点头,端着盆想走,结果被路过的闺女往手里塞了一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阿司匹林,“我爸说了,药不能停。”
一生要强能不吃药坚决不吃药的林女士:“……”
林意在老妈朝她扔药盒之前躲进自己房间,反手关上了门,把自己摔在床上的时候,给姜宥仪的语音电话已经打了过去。
电话那边的姜宥仪刚洗完澡出来,看见来电明显有点儿意外,“阿林?”
林意是个E人,堪称社交恐怖分子,她永远精力充沛并且想到事情立刻就要做,这个电话打过去,她丝毫没有姜宥仪那种隐约透露出来的不适感,虽然她们才认识半个月,但对莫名觉得跟姜宥仪很投缘的林意来说,她们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
“你忙吗?”林意躺在自己有段时间没回来睡了的房间里,伸手拉过了她从小抱着睡到大的小熊搂在怀里,她明明是看见朋友圈觉得姜宥仪太寂寞才打这个电话的,但接通之后她只字未提,只是说:“我就是闲着没事儿找你聊会儿天。”
“啊,我没事,”姜宥仪擦着头发坐在了客厅,她语气明显放松下来,甚至有一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惊喜,“刚回来洗完澡。”
“你今天面试怎么样?”
“说不好,不是太有把握,但我觉得……”姜宥仪想了想,“被录取的概率大概在七成吧。”
“那是半岛悦禾欸,你有七成把握已经很高了,”林意把情绪价值拉满了,“我们宥仪超棒的!”
林意的语气充满了赞赏的鼓励,姜宥仪明知道她只是在安慰自己,从半岛悦禾出来开始就一直沉重焦虑的心情却被治愈了很多。
她打开了扬声器,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再度拿起毛巾擦了擦滴水的长发,笑了起来,“感谢阿林提供的情绪价值。”
林意打着电话看向窗外的瓢泼大雨,想起一个小时前姜宥仪还在外面,“下这么大雨,你挨浇没有?”
“……没,”姜宥仪又想起方才被池浪送回来的这一路,擦头发的手顿了顿——如果林意此刻坐在对面,就会看见一张十分一言难尽的脸,但隔着电话,她已经习以为常了的温吞语气掩饰了一切,“还想跟你说呢,我在路上遇到了池警官,他送我回来的。”
“那还挺好,不然雨天桉城这边不好打车,司机都是坐地起价的。”
林意根本不在意池浪出没在何处,只是觉得他正巧送了姜宥仪回家,还算干了件人事。她对池浪这个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了,只是问姜宥仪,“周三端午节,你有安排吗?”
“嗯?”姜宥仪愣了一下,如果不是林意提起,她甚至完全忘了还有端午节这茬儿。
林意闲话家常地跟她说:“你要没事的话,我们约饭啊,我妈包了粽子,我让她给你留了几个,到时候一起带给你。”
……姜宥仪因为林意稀松平常的一句话,而结结实实地沉默了一瞬。
在她活到二十六岁的人生里,她切身体会过的来自他人的恶意不胜枚举,像林意这样仿佛天经地义的关心却寥寥无几,以至于,她甚至不太习惯应对别人对自己释放的善意。
她甚至在沉默里莫名地开始紧张,脑子明明转得飞快,却想不出一句自己觉得特别合适的应答,直到林意喊她的名字,她才张张嘴,干巴巴地回应:“啊……哦、好——那我们说好,这次我请客。”
相对她的手无失措,林意倒是很干脆,“行!”
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林意才跟她挂了电话。
姜宥仪新租的这个房子虽然也是个老破小,但周围很安静,扬声器的声音随着语音通话的挂断而消失,只有她一个人的房子里,忽然又陷入了那种连呼吸都很清晰的沉默里。
坐在油漆都已经斑驳了的木质沙发凳上的姜宥仪,看了看自己无意识中还抓在手里的擦头发的毛巾,直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然因为怕林意听到声音挂电话,而放弃了原本要去吹头发的打算。
直到这时,她才恍然而悲凉地不得不承认,原来她也害怕孤独。
只是因为害怕没用,所以才选择了直面与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