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一言不发地喝了药,就沉默地靠在床头用手指绞着沈青芜留给她的绢帕。
阿七站在床边,一面担心着王妃,一面好奇地看着江晚,眼睁睁看着她几乎要把绢帕绞断。她知道江晚此刻心中难受,便出言安慰道,“江姑娘,你别想太多,先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事。”
江晚彷徨地忘了她一眼。阿七见到过江晚发脾气的模样,也听闻了她刺杀晋王的事,此时看她忐忑无助的模样仿佛迷了路寻不到爹娘的孩子,心里一软,轻声道,“其实,裴侍卫人挺好的,他就算知道……也定然不会低看了你,他会体谅你的。”
江晚苦笑着摇摇头,不知是对阿七的话存疑,还是对裴端没有信心。
阿七又道,“我听说,裴侍卫为了你还绑架过我家王妃,害死了好些自己的兄弟,所以才被殿下发去了西北修城墙。”
江晚猛地伸手抓住阿七的手腕,瞪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裴郎他,他真的做过这些事?”
阿七看她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知道是动作太大扯动了伤处,连忙抽出手扶着她靠回软垫上,小声道,“我是听宗沉大哥说的,不过他那个人爱开玩笑,他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也不敢保证。”
江晚喘了几口气,缓了缓,又急切地问道,“他,他还说了什么?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阿七有些犹豫,她觉得自己可能失言了,“江姑娘,你还是问左将军吧,这些事他肯定知道。我只是听说的,未必做得准。”
江晚只是摇头,“求求你,你告诉我,我发誓,绝对不让你家王妃知道。”她挣扎着要下床给阿七磕头,激动之下竟扯裂伤口,胸前的衣襟上透出了浅浅血色。
阿七心惊肉跳地按住她,心中好生懊悔,“江姑娘,你别再动了,伤口好不容易才长好些。你乖乖躺好,我跟你说就是了。”
江晚疼得脸色发白,任由阿七扶着躺下,一只手兀自扯着阿七的衣袖,冷汗之下满是恳求的神色。
阿七先倒了温水让她喝了些,又拿了绢帕给她擦了擦汗,这才小声道,“我听时阑说,江……你哥哥想投靠永安侯,他怕永安侯不信任他,就让裴侍卫去暗害殿下。当时殿下身体不好,在湖边别院养病,裴侍卫趁殿下不方便,把他推到了水里,幸好被王妃救下了。这件事之后别院又突然起火,烧死了好些侍卫,其中一个侍卫侥幸没死,供出了裴侍卫,那时殿下还不知道裴侍卫和你哥哥认识,后来才查出来,然后才知道,那场火也是你哥哥……”
“不,不会的!”江晚突然打断阿七,“我哥哥不会做这样的事,你说的都是假的,你在骗我!”
阿七忙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好好养伤,这些事以后再慢慢问就是了。”
江晚咬着嘴唇流眼泪,过了一会儿又问,“那我哥哥,他,他是怎么死的?”
阿七看她神情凄惨,于心不忍,但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便也没有隐瞒,把从时阑那里听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他起初不肯承认,殿下把所有证据都摆出来后才不得不认了。他应该是知道自己走投无路了,拔出剑去刺杀殿下,结果被殿下一剑刺中胸口。”阿七说完,有些诧异地发现江晚竟然不哭了,她只是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床帷,手指也不再死命地绞那块可怜的绢帕。
“江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了。我虽然没怎么见过你哥哥,但听应先生说他是个很厉害的人,还舍命救过殿下。但是再厉害的人也难保不会犯错,永安侯那么狡猾,你哥哥一定是被他骗了,否则他肯定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阿七关切地安慰道。
江晚凝滞不动的眼珠缓缓转向阿七,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露出个苦笑,“我哥哥很聪明,无论读什么书,他一遍就能读懂,先生说他是状元之才,永安侯再狡猾也骗不过他。他,他是为了我……我真傻,居然信了永安侯……”
阿七听得不甚明白,只能继续安慰,“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永安侯做了太多坏事,被他害过的人不止你和你哥哥。我小时候听讲平话的先生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寿阳郡主被刺杀就是老天给他的惩罚。就算老天不收他,我家殿下也不会放过他,你跟你哥哥的仇早晚都能报。你好好养着,把身体养好了,等着报仇的那一天。”
江晚笑了笑。阿七的话直白朴素,却不知怎么竟然句句说到了她心里去。
又过了一会儿,沈青芜和裴端回到房中。江晚猜不出沈青芜到底跟裴端说了什么,裴端红着眼圈,神情中还有些愧疚,看向江晚的眼神躲躲闪闪的。
“晚晚,我公职在身,明天就得回营里去。你好好养伤,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裴端道。
江晚心中有丝丝缕缕的疼痛,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她眼泛泪光向裴端笑了笑,“嗯,裴大哥,那你有空就来看我。”
裴端听她已经将称呼从“裴郎”换成了“裴大哥”,便知道两人再无可能,心酸之余竟也有几分放松,察觉到这种心情后裴端更加羞愧,低着头不再说话。
沈青芜向阿七道,“阿七,你带裴侍卫去找应先生,裴侍卫明日去营中,应用之物请他帮忙准备一下。”
阿七点头答应。
裴端躬身道谢,又看了看江晚,便毅然决然转过身去,大步向外走,走到门口时抬手擦了擦脸,但终究没有再回头。
待两人走了,沈青芜才对江晚道,“放心,我没有说你的事,只是详细问了问他对你们日后的打算。”
裴端对于未来的打算是一座空中楼阁,经不起细细的推敲。沈青芜句句话问到紧要处,他很快就招架不住。白雪可以覆盖沙场,尸骨却会留在泥土之中,即便岁月流传尸骨尽销,附着其上的惨烈和悲痛也永不会消散。
江晚的过往他早晚都要面对。在沈青芜的追问下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他喜欢的是昔日天真明艳,柔婉单纯的江晚,不是如今这个饱经磨难,伤痕累累的江晚。
江晚长长吐出一口气,轻松地笑了,“如今这样,于他于我,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多谢。”
沈青芜也笑了笑。她现在很容易疲惫,明明没做什么,就已经感觉腰背隐隐酸痛,又见江晚胸前衣料透出血色,便说道,“我去叫吴先生过来。”
江晚低头看了看,摇头道,“不碍事的,我早上才刚刚换了药,只是刚才想下床,才不小心弄裂了伤口。”
她神情平和,眼神中也没有了此前挥之不去的敌意和仇恨,这让沈青芜十分意外。但她并没有多问,略略想了想,试探地道,“那,我叫左将军进来陪你可好?”
江晚抿了抿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沈青芜心下了然,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扇,向站在院中树下的左威道,“左将军,你莫要在院里站岗了,还是进来吧。”
江晚诧异地看向窗外,果然看到左威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听到沈青芜的话,他抬手挠了挠头。有枝叶遮挡,江晚看不清左威的脸,但能想象到那张黝黑坚毅的面孔上必然是憨厚无奈的神情。
江晚低下头,唇边浮起一抹轻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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